【隔岸之火】隔岸观火的主人公是谁
A 事后,山秀想,自己不该在那个时候出来。如果早一点出来,或者晚一点出来,兴许就碰不上这事。可自己偏偏在这早不该,晚不该的时候出来了,摊上这事儿,也就在所难免。
怪就怪这灶膛太好烧了,怪就怪这高粱米烂得太快了,怪就怪这泔水桶太小了,怪就怪这电视剧太耽搁事了,怪……
烧开了锅,山秀在外屋地的洗脸盆里涮了把手,进屋擦巴几下,一甩手,毛巾稳稳地骑在暖气上。走几步,来到炕边,一拧身,坐到炕沿边上,回手,探身,摸摸炕里,粉底碎花的地板革透着热气,再往下边一摸,炕面子烫手。
转脸瞅瞅窗外,三九天的阳光贫血般地泼溅着。窗玻璃刚才还透明的地方也渐渐地爬上了哈气,毛毛茸茸地漫着千奇百怪的图景。
也该回来了。山秀惦记着自己的男人。她的男人立春一大早赶车,上县城还没回来。回头看看北墙上的石英钟,都两点多了,按说早该到了,是车误了点,还是坏在了半道?山秀心里没底。
给他打个电话吧,嘟嘟的响了,却没人接,后屋的桌子上倒唱起了月亮之上,这个缺德玩意儿,出门还忘带手机,就图希早晨多趴那一会儿热被窝。
扔了电话,山秀仍旧是坐着。伸手从果盘里抓起一把瓜子,磕得没滋没味,欠身下地,走到电视前,啪地按亮了电视。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对外国男女。那个胡子拉碴的爷们儿正细致掰微地啃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瘦娘们儿。山秀不爱看外国片,可翻了几个,不是有声没图,就是花里花搭地有点影儿,却没声,更多的景象则是漫天雪花飞舞。镇子里已经有闭路电视了,雅漠营子离镇上不远,却还在使用天线收看节目。
山秀自知是费了瞎劲,待她又拨回那个总也不走的台,那对男女仍然热情不减,啃得正欢。山秀便关了电视,又坐回到炕沿边上,对着那台黑不溜秋保持沉默的电视运气。
这些年,乡下人也已经看惯了电视上亲嘴搂抱打情骂俏的镜头。当初看时,人们觉得既刺激又难为情。大人便用手捂住小孩的眼,可小孩硬是不干,一双小手用力掰开大人的手指,从手缝里往外看。大人们呢,女人脸红心跳,男人气短,喉结蠕动。后来,后来就习惯了,见惯不惊,再碰上这种情形,看了就说,这有啥稀奇的,还不就是那点事儿嘛!甭说是外国的,港台的,新加坡的,就连咱们大陆的,不也都有吗?这点,乡下人也不难理解,这就好比那菜里的味素,不搁点,那菜甭管多香,就是不够味儿。山秀从小就生活在县城,尽管和立春这个乡下人过了三四年,好像也成了乡下人,但比乡下人要理解得透。她就想,这电视剧都是大城市里的人编的,乡下人可难得有这份情趣。这正像自己的初中语文老师讲评作文时说过的那样,不同的学生写同一篇作文,手法和表达方式往往都不同,有些人常常不注重开头结尾,中间有点事符合题目就大功告成;而有的人,则注意层层铺垫,铺垫到位,中心自然水到渠成。城里人注重铺垫,属于“有的人”,而乡下汉子,尽管这些年,耳闻目睹,有所进步,但往往绝少铺垫,毛毛愣愣,便直奔主题。
山秀寻思到这,不免脸红心跳,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便忽然想起,锅里的饭该烂了。
揭开锅,锅里的米汤如同营子后边的泉眼,当心儿一股细泉有气无力地往上涌,不时夹带几个米粒翻上,沉下。山秀拿起笊篱,捞上一撮,凑到嘴边,吸溜几口热气,掂起门牙,喕进几粒儿,一咬,软中带硬,肉肉突突,再晚一点,就烂成一锅稀粥了。山秀赶忙端过饭盆,三下两下就把饭捞到盆里。盆里堆起了粉红的山包,用刷帚一抹,山包顷刻间变得一马平川。好长时间没吃高粱米饭了,山秀想得慌,再炸点鸡蛋酱,蘸点大棚里的小菜,开胃下饭。
把饭盆端到热炕头上,山秀又回到锅台边,拿起舀子掏米汤,一看塑料桶却是满满的,是刚才忘了倒淘米水。山秀家扣大棚,忙,再加上今年猪价低,山秀就没养猪。十多个小鸡子,米汤拌苞米面,有时也吃不了,剩下的米汤,就得扔。
山秀便拎起那满满的塑料桶,小心地往外走。出了大门,往西一拐,倒进粪坑子里。抬腰,起身,拎起桶,刚要抹身进院,便听见一阵叽叽嘎嘎的娘们儿声,打东边传过来。山秀停下脚步,想听个真切,那几个女人便走到了跟前。山秀脸上堆笑,和她们打招呼。
姐几个干啥去呀?
高个子的驴剩媳妇搭茬:还能干啥去,垒墙呗。
山秀知道驴剩媳妇原先是不打麻将的,可她管不了驴剩,一赌气,你玩,我也玩,便干上了。营子里,这样的人家不少。女人这玩意,你可别小看,一旦对啥事入了道,瘾头比男人还大。驴剩媳妇就属于这样的,玩它个一天半宿的,不困,精神头特旺。
去不去呀?走——摸几圈去。其中的一个问山秀。
山秀答道,我也不会呀。
啥叫不会?舍不得钱吧。驴剩媳妇高门大嗓。我说山秀,钱那玩意,搂点儿得了,再说你们家那钱,在咱们营子里还不是头一个多,说不定哪一天,拿笤帚扫地,都兴许划拉出几张来,走,嫂子教你,保管几回就会。
山秀说,谢谢嫂子的好意,我对麻将没啥兴头。
那你对啥有兴头啊?驴剩媳妇话里带笑。
山秀脸一红,说嫂子看你胡嘞嘞啥呀?
驴剩媳妇脸一撂,拉一下同行的两三个女人,说走——人家不去,咱们玩,谁像人家,正经过日子。
另一个女人接茬:就是——
山秀的气往上撞,心里一阵阵发堵,心思话,这年月的人可真怪了,正儿巴经过日子反倒砢碜了,成了傻子了,这叫啥事啊?
山秀转身要往院子里走,那几个女人仍旧叽叽嘎嘎,不知是谁尖声尖气地说,攒那么多钱给谁花呀?连个接户口本的都没影呢?
立春这小子真熊,八成是个清水罐子。
那哪能呢?没准山秀是个实芯的。驴剩女人阴阳怪气。
同行的一个女人一捅驴剩媳妇的大屁股,说,谁也没你的好使。
去你的。驴剩媳妇撵上那个女人,啪地在那个女人的后脊梁骨上打了一下,那个女人嗷地一叫,跑到前面去了。
山秀呆呆地看着那几个女人走远,咬得大牙嘎嘎直响,眼里涌满了泪水。拎着塑料桶回到外屋地,气得直打哆嗦。嗵地一下把塑料桶往地下一扔,塑料桶也不争气,晃了几晃,咣当一下倒在地上。山秀来气了,一脚踢在桶上,塑料桶委屈得一怔,哼哼唧唧向前滚去,没滚出几步,桶梁哗啦一声脱离了组织,独自弹向水缸边,桶身没了羁绊,咕噜噜向前,一直撞到北墙上,往回弹了几下,才躺在那筋疲力尽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