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世界（短篇小说）】 你是我的世界

　　每天早晨醒来，张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抱一抱肖莉，熟睡的肖莉对他的拥抱报之以轻微的哼声，偶尔会睁一下眼，但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通常他醒来的时候，她仍然在甜美的梦中，她像婴儿那样热爱睡眠，每天有十五六个小时处于熟睡的状态中。张雨在睡梦中，也常常会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躺在身边的肖莉，特别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他的手一刻不停地在床上摸索着，只有当他的手碰到了肖莉温暖柔软的身体，他才会踏实地重入梦乡。
　　张雨去上班前，从不会忘记在床头柜上放一杯牛奶，一片面包，一个苹果，那是肖莉的早餐兼中餐。通常肖莉要睡到将近十一点才会醒来，醒后还得在床上发一会儿呆，发呆的时间有时是十分钟，有时会一个小时，等她起来梳洗好，吃完面包苹果喝完牛奶，已是一点多了。从这个时候起，上班的张雨就开始担心了，因为他无法预料肖莉会做什么。下午一点到四点这三个小时是他一天中最不安的时候。他不时地留意着手机，他害怕听到手机响，但手机一响起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接起。他交往的人并不多，如果手机响起，多数是因为肖莉惹了麻烦。他在肖莉所有衣服的背部都绣上了这几个字：我叫肖莉，如果我惹了麻烦，请打13357516020找张雨。
　　是的，肖莉是个疯子，但她不是一直就是这样的。在张雨的记忆中，肖莉是一个天真无邪的邻家小妹形象。他长她五年，当他指挥着一帮十几岁的少年在小县城的各个院落冲锋陷阵的时候，她梳着一条羊角辫，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叫着“张大哥张大哥等等我”，只是在她热切的呼唤声中张雨跑得更快，他急切地要把这个碍手碍脚的小跟班甩掉。大二暑假结束，送张雨去上学的车停在院外，临上车的时候，他看到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倚门而站，痴痴地目送着他，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竟有些风姿绰越之感，他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悄悄地长大了。那一刻，他的心异样地动了一下。等到下一个假期来临时，她家已经搬走了。很快，他就忘了她。等到他再次见到她时，她竟然挥舞着菜刀迎接他。
　　那天，张雨去朋友家，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男人飞奔而下，张雨赶紧往旁边一避，但那个人还是绊着了他的脚，摔倒在地。张雨正要去扶他，就又看到一个女人挥舞着菜刀，也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尖叫着：“你出去！不许你进入这幢楼！你给我站住，我一刀宰了你！”菜刀眼看着就要落到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身上，在这个情势下，张雨不得不伸手抓住女人的手臂。趁这个空，那个男人迅速爬起来，紧跑几步，一脚踢掉拄在电子门边的石头，飞也似地蹿出电子门，只听到“砰”的一声响，门关了，留下张雨一个人面对拿着菜刀的女人。
　　女人的手臂尽管被张雨紧紧地抓住，但她还是狠命地挣扎着，手中的菜刀一点也不含糊地舞动着，口中还不停地咒骂着。张雨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躲她的菜刀。扭到后来，变成了他要松手，她不让，她紧紧地缠着他。他夺不下她的菜刀，他试图说服她把刀给他，但是没有用，她根本就不听。他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竟然似曾相识得厉害。无数个名字在他喉咙里拥挤着想要跑出来，却久久找不到准确的通道。终于，他叫道：“莉丫头，听张大哥的话，把刀给我。”女人愣了一下，尽管还死死地拿着菜刀，但已经不再舞动，张雨再次轻轻地喊她：“莉丫头，莉丫头。”女人紧绷着的脸变得柔和了，脸上浮现出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眼神里有当年她偷看他时的痴。张雨心神一荡，想起当年倚门而站的那个小姑娘，在这一刻，他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记忆里。她终于笑了，甜甜地说：“张大哥，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可天天想着你呢。我昨晚还梦见我给你生了一个胖小子呢。”张雨的心一咯噔，但他来不及去辨别这话的不合情理，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夺下她的刀扔得远远的。
　　接下去的交谈终于让张雨明白，肖莉就是朋友口中的那个神精病。张雨常常来这幢楼，早就知道半年前，楼下有一个女人忽然疯了，她拿着菜刀赶她的男朋友，不让他进家门，却在每天中午出去买上一大袋面包，一路分给那些衣衫破旧的打工者，并对他们说：“我住在花园路6幢301室，我和老公分居了。”张雨和别人一样叫她花痴，没想到这个花痴竟然会是肖莉。
　　张雨出现后，肖莉不再去街上分发面包了，但是她一天无数次地去敲401室的门，问张雨的朋友同一句话：“张大哥在吗？”或者就坐在自家的门口，密切注视着上楼下楼的人，她一个一个地问上楼的人：“看到张大哥了吗？”只要一看到张雨，她就会变得局促不安，脸红红的。她请他到屋里去，他去了，一开始，她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他，后来，她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不说话的时候就痴痴地看他。十五年过去了，她仿佛没有长大，她看他的眼神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那时张雨离婚已一年，百无聊赖，心灰意冷。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因为有一天中午他突然回家，发现妻子与别的男人在他的床上。他不是不想原谅她，只是每次见到妻子，总觉得别扭，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他无法面对他的妻子。他不明白，他们才刚刚结婚，她怎么就这么快背叛了他，她曾经说过的那些动人的情话竟然全是假的。更令他伤心的是，领了离婚证后，妻子轻蔑地告诉他，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她心里爱着的是另外一个人。结束这场维持了十个月的婚姻，张雨觉得身心俱疲。他没有对别人说离婚的真实原因，他受不了旁人了解真相后异样同情的眼光，他怕别人说他是个戴绿帽子的男人。离婚后，也曾和几个女人交往过，但是他不再相信爱情，他对爱情失望透顶，他知道他其实不是对爱情失望，而是对女人失望，他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一个女人。他的前妻看上去是那么纯洁，那么善解人意，对他充满了柔情蜜意，他一直天真地以为她像他爱她那样爱他，但真相却是如此令人沮丧！在她们面前他缺乏安全感。但是，从肖莉眼中，他却看到了纯粹的简单和天真。所以，当他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地走到花园路6幢，在三楼的楼梯口，他总能见到她。他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听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在这种时候，他的心竟然是宁静的。起初，他只坐一会儿，他对自己说他要去的地方不是301室而是401室。但是渐渐的，他呆在301室的时间越来越长，有许多次，他到了花园路6幢，并没有进401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