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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年春末的一个晚上,夜雨敲窗,分宜县学的教员宿舍里,宋应星就着一盏油灯奋笔疾书——与此前出版的《画音归正》、《原耗》、《野议》、《思怜诗》等书不同的是,眼下这部汇聚农业、手工业生产技术与经验的《天工开物》因其贯穿始终的“实用主义”精神而成为他思想精华之所在,成为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向僵化当局发出的一声呐喊。此时的大明王朝,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在陕西与政府军交锋;清太宗皇太极亲征朝鲜,明朝的援兵也挡不住他们的铁蹄,朝鲜被迫投降,唇亡齿寒,身居关内的明朝百姓已经看见了一抹女真人的刀光剑影。尽管身处远离战场的袁州府分宜县学,宋应星还是从紧张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山河破碎之前的血腥味,隐约听到了帝国坍塌时的缕缕哀鸣。
停笔间隙,回首往事,六次会试无果仍然是心中巨创,钤山春雨浇淋着宋应星内心的隐痛。22年前的八月,自己跟随大哥应昇赶往省城南昌参加乡试,二人从一万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同榜中举且名列前茅,可谓意气风发。恰逢母亲60寿辰,双喜临门之际,兄弟俩相视一笑,默契中仿佛看见曾祖宋景称许的眼神。宋应星深信,重续祖上辉煌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嘉靖年间曾经官居京师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曾祖宋景,其发奋读书,功成名就的事迹早就通过村中长辈自豪的叙述而植入他的脑海了。只可惜,祖父宋承庆虽“文学优长,且志竞进取”,却“志未酬而身先卒”——26岁那年继曾祖之后离开了人世;父亲不满两岁便成孤儿,只做了40年的县学生员。而今兄弟二人同榜中举,邻里乡亲闻讯无不夸赞称奇,盼望他们光宗耀祖,重振门庭。然而,接下来的六次进京会试却成了宋应星人生的噩梦。
万历四十四年首次会试,不学无术的顺天府考生沈同和靠贿赂考官成为贡士之首,宋氏兄弟榜上无名。万历四十七年再度会试,仍未中,同赴会试的朋友姜曰广、涂绍煃则中,前者授翰林院庶吉士,后者授都察院观政,都成了“京官”。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专政,操纵科考,营私舞弊,宋应星他们自然更无机会得中。所以天启二年第三次会试,不中。天启五年第四次会试,仍不中。崇祯元年,朝廷开始清理魏党逆案,屡试不中,原本对科考已无奢望的宋应星以为新政伊始,或许机运来临,便又跟随大哥长途跋涉来到京师,第五次进入考场。可是,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榜上无名”。回到故乡后不久,84岁的老父病逝,二哥应鼎亦撒手人寰。一年之内,连失两位亲人,祖茔平添两座新坟。那段日子,村前雅溪的流水也失却了往日的欢畅,呜呜咽咽,向低沉的天空诉说绵延的哀伤。傍晚,从《四书》《五经》中暂时解脱的宋应星信步踱至“三代尚书第”牌坊前,仿佛看见昔日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归家省亲的曾祖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颔首微笑,接待一批批来访的地方官员。这位二品大员不但是北乡的骄傲,更是奉新的荣光,从父辈们的叙述中,宋应星仿佛感受到了宾朋络绎不绝所带来的喧闹和繁华。然而,大哥应昇出生前,一场无情的大火使祖上遗留下来的房屋与财产化为灰烬。以至于应昇尚在襁褓中时,父亲夜间口渴欲喝水,都靠母亲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摸黑探到灶前取瓢舀水。如今,为了科考,全家节衣缩食,几陷贫困。何时才能获取功名,告慰九泉之下的先人,施展自己匡时救世的政治抱负呢?崇祯四年,兄弟俩决心作最后一搏。但命运并未垂青于这对兄弟——他们又落第了。
京师的春天是如此寒冷,宋应星一下子掉进冰窟里。放榜那天,应昇摇晃着身子长叹一声,吟哦着晚唐诗人杜荀鹤的诗句:“闭户十年专笔砚,仰天无处认梯媒。”这座繁华的京城,15年里竟没有给这对江南学子一个“学而优则仕”的机会。这一年,应昇54岁,应星45岁,一个进入老年,另一个也已越过不惑。
想起当年入县学时,博览群书之余与同学师友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想起昔日与涂绍煃同入庐山白鹿洞书院,聆听名师舒曰敬授课,而今二人天各一方;想起新建友人陈弘绪家中的万卷藏书;想起与吉水友人刘同升的30年再会之约……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15年中,六次往返于京师与奉新,满腹才情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落第。正所谓有失必有得,宋应星沿途深入田间村头调查、访问,因此积累的一大撂鲜活的农业手工业技术资料,却为今天撰写这部书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随着每一次科场的失利,眼看吏治腐败、民生凋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仕子们还在捧着《四书》《五经》摇头晃脑,宋应星越来越怀疑:那些散发酸腐味的所谓儒家经典,对增强国力、改善民生有何意义。或许他已预感大明的摇摇欲坠,因此,教学之余,凭借往日积累的资料,一边回忆一边编写这部书稿,期望早日刊刻于市。虽然以一介县学教谕,人微言轻,所著未必引起社会多大注意,但宋应星觉得,没有实学的支撑,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尤其是当前内忧外患之时。事实上,《天工开物》刊行后第二年,宋应星的友人陈弘绪(时任京师真定府晋州知州)率领晋州军民击退清兵围攻,靠的就是书中介绍的火器“万人敌”。纸上知识如此快地转化为战斗决胜的关键力量,远在分宜的宋教谕听到这个好消息后是否收获了一丝欣慰呢?
作为一名不入流的年薪36石米的县学教谕,宋应星的生活是非常清苦的。而正是这四年,却成就了其人生一段辉煌。数次科考失利,使他认识到此前通过做官来实现政治抱负的理想已经破灭。教学之余,他一边关注局势的变化,一边开始著述。值得欣慰的是,四年间知县曹国祺与他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这使身居异乡的宋应星青灯孤影之时,尚能感觉到一丝温暖。
宋应星清楚地记得:去年春天,与曹知县同游钤山,饮酒赋诗。站在山间小道上极目远望,绿意盎然,四野岑寂,花香沁肺。小酌两杯米酒,正欲纵论天下时弊,却有吏卒送来邸报,上面有一则消息说有人未经考选,只是凭借向当局呈送一份奏折便当上了京官。宋应星觉得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便取了那份奏折细读了一遍,令人失望的是,其中并无什么救世良方,唯有一连串貌似洋洋洒洒实则空洞无边的官话套话而已。宋应星看了苦笑着摇摇头说:“圣上竟然用这种人,悲哀啊……”曹知县知道他话中有话,便要他针对当前政治形势谈谈自己的看法。于是,宋应星回到宿舍,趁着酒兴,拨亮灯火,干了一个通宵,写下近万字的《野议》。知县读了,颇为赞赏,认为里面十二条建议句句实在,确是当前革弊之良策。宋应星只能苦涩地笑笑,他深知这个国家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自己一个穷教书的,纵然有千般本事,也没有谁会理睬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