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得到的恩赐 两个饥饿的人得到恩赐
写作诗歌多年,从未想过要从文字里获得什么。文字从心里掏出来后,它就是别人的了;想象却不一样,它是另一种建筑,代表着属于作者的那个世界。我不是一个依赖想象并从中获得呼吸的人,但是,我却是那个善于从想象中遇见自己的人。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恩赐,别人没有得到我却得到了,我得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另一副肉身,他寄存在文字的世界里,不被覆盖,永不磨损。或者可以这么说,现实当中的我总是凌乱的、残缺的,而因为诗歌,我获得了重生,不论在场抑或隐身,那个带着文字节奏感和生命力的“我”总显得如此博大而完整。
我喜欢这样的一种存活方式。我是多棱的、立体的、变化莫测的,现实当中的那一部分日益减少、衰老,而活于文字当中的那一部分因为想象而逐日增多,此起彼伏,无限延伸,在自然中、在万物中,我一次次丢失,又一次次得到认领。
当然,有一种事实必须得到肯定,那就是想象一定不是虚幻的,它不是凭空捏造,不是闭门造车,它是创作者个体对自然万物在另一种途径上的私密探访。这种探访拥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但一定要真诚。我始终认为想象是有根的,这好比木匠在任一瞬间都能看到整座森林,看到某一树种的枝干来到他的手中,变成特有的家具或器皿。就诗人而言,想象的根不在文字里,它就在被文字捆绑的自然万物中,它所呈现的不是一种被默认的秩序,而是对自身及自然万物的爱的记忆。所有的艺术都指向虚构和创造,而所有的虚构和创造都指向人类记忆。我以为,诗人在动用文字之前,来自生命本身的记忆早已存在,那是想象的“前身”,而诗人们要做的或正在做的就是让它与黑暗中的另一部分形成对接,形成更大更完整的记忆,以此代替更多的人印证来自生命本身的缺失。诗人是艺术家中最容易看到缺失的那一部分群体,他们自由,可以唤醒黑暗中的另一部分,但仅有此还远远不够,诗人们还得穷尽一生来维护它的存在特质和不可比拟的真实性。我深信每个诗人所创作的作品都有它自身的命运,每一首作品到了读者手中,一部分因来自生命本身的记忆而被覆盖,而另一部分又因想象而得到延伸,并且延伸得越宽越远,那么诗歌作品的价值空间也就越大。但我并不认为我的诗歌写作只是为了保存或记录我眼中的自然万物,如若这些作品果真只达到了保存或记录的效果,那么我宁愿失去写作的能力;如若这些作品在字里行间带上了来自我个体的爱的心跳,和自然万物彼此呼应,那么我一定会乐此不疲。
很多人都认为那些动植物因为没有思想所以都是死的,可以自生自灭。我却不那么看,我觉得任何一种生命,静止的、奔跑的,和人类一样,都有附体,都有其生存之道,如果静下心来观察,你会发现它们身上有很多我们留存的影子,把它们纳入诗歌。不仅仅是为了揭示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更多的是为了揭示生命本身所隐藏的特殊关系及内在秘密。我这么说也许不大准确,但我以为,人是离不开自然的,自然是我们的一面镜子,透过这样的一面镜子,你将看到那被忽略了的更为真实的你。
奥古斯丁曾经告诫人们要“克服身上的不足,包括愚钝的肉身和任性的意愿,并成为天使”,因为天使与他人的关系不受肌肤和颅骨的局限。我想也是,毕竟“天使”从某个角度看,它就是爱的化身。也可以这么说,每一个诗人,在他(她)生命的多个瞬间,他(她)都有可能是另一位活在人间的天使,而他(她)要做的就是通过诗歌,让爱得到传递。我想,这应该算是最大的一种想象吧!
当然,肉身也好,替身也好,真实的仍属真实,想象的亦归想象。我想说的仅是:我们想找的,与能够找到我们的,皆在想象之中,这不是猜测,而是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