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的“发现”与“经典化”|海子的经典诗句
如何穿透二十多年来的话语泡沫重新“发掘”海子,从层层叠叠的语言“废墟”中清理出海子的诗人形象,前提是我们必须排除固有成见,以历史分析的态度重新返回这一“话语事件”的源头,通过对1990年代前后的文学场的分析,讨论各种形式的“叙述”和“评论”在对海子展开“想象性建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北大诗歌圈子”和以“友情”为基础的文学生产机制
海子的创作与1980年代中国社会和知识分子的精神状况有关。“那时候人人都相信自己对历史有责任。”每个人都豪情满怀地参与到历史的建构之中,历史的主体意识在知识分子中更是像一场美学瘟疫,不经意间弥漫开来。“一切都令人想起五四时代。人的启蒙,人的觉醒,人道主义,人性复归……都围绕着感性血肉的个体,从作为理性异化的神的践踏蹂躏下要求解放出来的主题旋转。”尤其在北京,你会出现一种幻觉,觉得自己正在和别人一起创造历史。”
那时,诗歌界非常热闹。许多城市,特别是各地的大学,竞相办起了各种同人性质的诗歌刊物,一些情投意合的年轻人自觉地聚集在一起结成诗歌圈子,交流和讨论自己的创作。这一劲风很快吹入北大校园,一批大学生诗友以“五四文学社”刊物《未名湖》和中文系的《启明星》为核心结成了“北大诗歌圈子”。这个圈子既包括一些年轻而富有才华的校园诗人,如骆一禾、西川、老木、缪哲、洛兵、清平、徐永、郁文、苏力、李彤、沈群等等,也包括谢冕、洪子诚、黄子平等一批极具影响力的评论家。海子之所以由一个法律系的学生走上诗歌道路,与1980年代初北大校园蓬勃的文学气氛和这一诗歌圈子有着紧密的关联,尤其是他与骆一禾、老木和西川之间的交往和友情更是“孕育”和“催生”了他的诗歌创作。
在接受查建英的访谈时,作家兼评论家李陀曾一再谈到1980年代的友情现象。“八十年代跟今天对照当然有很多区别,但我觉得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就是那时候重友情,朋友多——而且都是那种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可以信赖,可以交心。”海子的成长和成名都离不开友情的滋养。在校期间,他不仅同圈内的朋友们广泛交流,而且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创作所需要的热情和信心。骆一禾最早发现了他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才华,不仅向圈内的朋友大力引荐海子,而且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不遗余力地帮助海子发表诗作。即便离开北大到《十月》杂志任编辑期间,一禾曾先后四次大规模地推出海子的作品。海子组诗《农耕之眼》之所以能够获得第三届《十月》文学奖“荣誉奖”也没有离开他的鼎力相助。在这些工作背后,其实还隐藏着一个更深层次的文学史问题,即对诗人的评价、发现和初步的“经典化”问题。因此,编选的过程就是“发现”的过程,也是初步的“经典化”过程,编选者正是以这种“前批评”或“潜批评”的方式介入到文学史的“建构”之中。在《新诗潮诗集》中,老木选录了海子一首并不成熟的作品《女孩子》,而在《青年诗人谈诗》中更是将海子与早已名噪诗坛的诗人北岛、舒婷、江河、顾城、杨炼、严力等编排在一起,由此可以看出老木对海子的推重。
“北大诗歌圈子”给予他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支持和帮助,还给海子提供了许多无形的东西,譬如良好的文学氛围、开放的创作空间、广阔的交流平台。后来的事实更是证明,在盘根错节的文学场中,日益成长起来的“北大诗歌圈子”对海子的“发现”与“经典化”发挥了他者无可替代的作用。
“死亡叙述”和海子的“经典化”过程
克尔凯郭尔在对死亡进行分析后认为,“如果一个人的生存被引到了缺乏可能性的地步,那么,这生存就是在绝望中,并且在它缺乏可能性的每一刻都处于绝望中”。一个深陷于绝望之中的人怎能不死,他们之间的区别怕是唯有赴死的方式不同而已。海子死后,这位生前寂寞的年轻诗人却引发了持久的热议,无论是圈子内的还是圈子外的,对诗歌充满热情的或者对诗歌压根就一无所知的,都在大声地谈论海子。
之所以这样,缘由可能还是要归结到骆一禾和西川,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骆一禾除给朋友们的书信外接连写了三篇重要的文章:《冲击极限——我心中的海子》(1989.4.12凌晨)、《“我考虑真正的史诗”——海子(土地)代序》(1989.4.26海子忌月之日)、《海子生涯(1964.1989)》(1989.5.13)。骆一禾情意绵长地回顾了海子的生活和创作,对他的诗歌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是一位中国诗人,一位有世界眼光的诗人”;“他的诗歌质量之高,是不下于许多世界性诗人的”;“他死得太早,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短命天才中最年轻的一个”。与骆一禾相呼应,西川也在短文《怀念》中这样评价海子:“对于我们,海子是一个天才,而对于他自己,则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王”,一个“物质的短暂情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叫”。在海子诗集尚未面世、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查找的情况下,他们这些源于友情的“镒美之辞”很快“点燃”了围观者的神经。骆一禾的突然离世,更是加剧了人们对海子死亡的猜忌。
有人认为海子因为“江郎才尽”、写作“难以为继”而自寻死路,也有人猜测海子的死与即将到来的学潮有密切关联,更普遍的,认为海子是以死殉诗,“是企望于刹那间达成与诗性的统一”,“诗人的自杀,象征着诗人生命价值的最大限度的实现和确证”“”,还有人甚至将海子的自杀崇奉为前无古人的“特殊功业”。在这些围观者的阵阵呐喊中,海子的死被迅速地放大了,那个生前默默无闻的海子转眼间声名远扬。
首先是一些主流刊物向海子敞开了大门。《诗刊》1989年第9期发表了海子《五月的麦地(外二首)》,《人民文学》第6期推出了他总题为“麦地与诗人”的八首诗作,《世界文学》第10期登载了海子生前所写的最后一篇诗论文章《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海子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身份危机”最终以“啥理化”的方式得到了象征性的解决。1990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推出了海子长诗《土地》的单行本。1991年,周俊、张维合编的《海子、骆一禾作品集》在南京问世。199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海子的诗》。1997年,厚如砖头的《海子诗全编》由上海三联书店隆重出版。1999年,为纪念海子逝世十周年,中国文联出版社适时出版了文集《不死的海子》。2001年,海子与食指同获第三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同年,国内首部海子传记诞生。2002年,海子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入选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2003年,余徐刚的《诗歌英雄——海子传》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2004年,安徽怀宁“悔子故居”修建。2005年,海子的“诗名”被载入当代新诗的历史。2009年,海子逝世20周年,各项纪念活动更是让人眼花缭乱。3月26日晚,由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和新诗研究中心举办的第十届“未名湖诗歌节”正式开幕。在当晚的纪念仪式上,由作家出版社推出的《海子诗全集》隆重亮相,海子故乡安庆师范学院的学生也将名为《追赶太阳的孩子》的话剧搬上了舞台。上海、南京、成都等地的诗友这天也自发地通过各种形式纪念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