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哪个是错别字 [错别字案背后的政治谋算]
***是一件非常令人恼火的事情。对文人而言,这很苦难,问题是咱们的文化是一种苦难文化,越是火坑越要跳,越是艰苦越往前,愤怒出诗人,苦难出文人,历朝历代都有许多文人跳起脚向皇上喊:皇上,你有种就杀我!文人的算盘是取死成名。对皇上而言,这也很烦躁,不弄***吧,文人就没完没了,尽在耳边聒噪;弄***吧,旁人附耳言:皇上,这是要上书的。让皇上有气无处发泄。
道光皇帝确实很烦躁了,道光感到当皇帝太不爽心,这人呈一个报告来,那人送一件谏疏来;这人说他下面的干部好贪,那人说他下面的干部好色;这人批他政策不妥,那人骂他方针不对;这人揭露这里的阴暗面,那人暴露那里的大面积腐败……左右非君,动辄得咎,闹耳闹心,玩得不畅快,睡得不安稳。问题还在于,道光想做个好皇帝,他既不想在竹帛上留下他以文字构狱杀文人的记录,也不想有文人以文字来打扰他当皇帝的快活。这也算是个大难题,君臣为此博弈千年,掉了不知道多少脑袋,都没将难题化解,在道光的智力范围里,他也没法解决,所以,他提出这个问题,问他最为贴心的智囊团首席智囊杜受田:“帝尝厌群臣之进言,问杜以何法禁止之。”
杜受田满肚子帝王术,连想都没想,脱口就说了:“凡进言者,不问所言如何,但挑剔其奏中格式之失,字体之误,交吏部议处,则言者苦之,封奏自稀。”文人也好,臣子也好,皇上您就别管他思想是不是右派,您别管他理论是不是左倾,您别管他语义是不是骂您本人,您别管他语气是不是嘲讽帝国,您什么都别管,要管的是什么呢?拿起帝国钦定的公文格式,一一核对,找格式纰漏,若找不出格式有误,那就到字里行间去寻错别字,一撇一捺,一点一横,不信找不出问题。找出了格式错误,找出了错别字,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交给吏部去定罪吧。
杜受田这禁言之法,看起来很政策创新,其实只是翻古,明朝皇帝早就用上了。成化18年,也许是闹了旱灾,也许是闹了洪灾,反正天不佑大明,闹起了灾荒,搞得百姓没饭吃了,南京御史李珊给成化皇帝上了一书,叫皇帝赈济子民,这让成化皇帝发了大脾气,你叫我把饭分给百姓吃了,那不是从我嘴里夺食吗?成化皇帝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成化皇帝知道,李珊之疏里说的社稷为重苍生为重,都是成化皇帝天天嘴巴上说的,所以,成化皇帝不能以李珊的话来治他,他一时拿李珊没办法。真没办法吗?有的,成化皇帝看了又看李珊之疏,思想上挑不出问题,文字上呢,屎里寻出豆子来了——李珊的疏里,有好几个错别字!欺君不认字是不是?欺君没文化是不是?成化皇帝马上将李珊交吏部议处,押赴午门,重重地打了二十大板!
因为错别字而被打屁股,而被双开的,在明朝有很多,如南京工部尚书吴廷举,如兵部右侍郎翁万达,如礼科给事中杨思忠,这些人,都是因为文字而构狱,但一个也不在***里挂名,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冤假错案,皇上把他们的案子都办成了铁案,非冤案;办成了真案,非假案;办成了对案,非错案,连翻案都不可能。而文人想因***而成名的梦想也全落空,饱读诗书,还写错别字,这能成什么名?只是出丑!把文人打成思想犯,文人有时觉得挺高兴,他可以青史留名了嘛,但说文人还写错别字,那文人不羞死了去!因错别字而被打屁股的而被双开的,文人都不好意思记载。道光以错别字来修理文人,想来有无数起的,却基本上举不出一起例子来,可见禁言之计,实在很妙:“且使臣下见帝于此等小节尚不肯稍贷,若犯忌讳之大者,被罪必更深矣,如此,则无禁遏言路之名,而言路自然结舌。”以错别字构狱来谋算文人与士子,算得多么精明啊,把他们一个个算了个死翘翘。
道光采用了杜受田禁言妙法,也搞过不少***,可从来没谁说道光是搞***的恶首,道光以抠字眼来堵言路,比暴君杀人头来织大狱,效果更佳——“帝从之,果大效”。从此,没谁敢乱写了,要写也是抄文件了,只以文件贯彻文件了,机器复印文件,不会出一点差错了嘛;没谁敢乱说了,要说也只照会议说了,只以会议落实会议了,鹦鹉复述讲话,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嘛;没谁敢乱写了,写都只写套话了,下级套上级的话了;没谁敢乱说了,说都只说官话了,下官只说上官的话了。皇上眼里所见一片国泰民安、形势大好。
只是很不幸,道光道光,道路不再有光,清朝道路从此再也不光明了,“自此士气愈销,人才愈败,国事亦愈棘矣。”道光运用这个精妙的政治谋算,最终却谋算了自家政治:鸦片战争就在道光年间发生了。
(摘自《风流一代·经典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