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相近,然后君子”】 心若相近言行比如流水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以下简称“上博简”)保存了大量原汁原味的孔子言论,对于我们重新考察孔子及早期儒家的思想内涵,具有重要文献价值。其中上博简(五)《弟子问》是一组孔门师生课堂答问的真实记录。在这篇新出土文献中,孔子多处论及“言”、“行”之间的关系,对于重新审视孔门言行观颇多助益。现立足《论语》、《孔子家语》等儒家传世文献,并以《弟子问》为代表的上博简孔子言论文献作参照,尝试探讨孔子的言行观内涵,敬请专家学者教正。
一、孔子的言行观
传世文献中孔子论述言行关系的言论内涵丰富。仅以《论语》为例,其中“言”字128见,有三种用法:一是动词,说话,讲。(68见)《为政》载孔子语:“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八佾》中孔子云:“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二是名词,话,言语。(51见)《为政》中孔子云:“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三是名词,指一句话或一个字(9见)。《为政》载孔子语:“《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结合《弟子问》等新出土文献进行考察,有助于人们重新认识孔子言行观的诸多内涵。
1.言语的特性:“唯言之有信”。“巧言(令)色。未可谓(仁)”
首先,从言语本身的特性来看,孔子主张言语是伦理构成的重要方面,“言”的最主要特点应该是真实可信,充满善意。语言真实守信,是春秋战国人的共同观念。《论语》中孔子多次论述到言语的真实性问题。“言必信”(《子路》);“言而有信”(《学而》),“言可复也”(《学而》),“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宪问》),“言思忠”(《宪问》),“言忠信”(《卫灵公》),“其言也善(《泰伯》)”。“法语之言”严肃而合乎原则(《子罕》),“巽与之言”顺从己意(《子罕》)谈话应适应场合,“便便言”,有话便明白而流畅地说出来(《乡党》),“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先进》),涵义应丰富,“富哉言乎”(《颜渊》),语言还应该谦让,“其言不让”(《先进》)不可取,应该“非礼勿言”(《颜渊》),合乎法度,“言中伦”(《微子》)而非“言不及义”(《卫灵公》)。“听其言也厉”(《子张》)说话内容有所选择,“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罕》)。
历史上盛行王肃伪造(<孑L子家语》说。上世纪70年代以来原始儒家相关文献陆续出土,为我们重新认识《孔子家语》的真实性提供了新的例证。《孔子家语·好生》记载了孔子赞扬楚庄王履行诺言恢复陈国政权的事情:
孔子读史,至楚复陈,喟然叹曰:“贤哉楚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之信。匪申叔之信,不能达其义,匪庄王之贤,不能受其训。”(《好生》)
上博简也有多处论及言语的真实可信特性,如《孔子诗论》载:
孔子曰:诗无隐志,乐无隐情,文无隐言。
子赣(贡)曰:“莫新(亲)(乎)父母,死不(顾)生,可言(乎)(其)信也。”
子曰:言(率)之,则行不可匿。古(故)君子(顾)言而行,(以)城(成)(其)信,则民不能大(其)(关)而少(小)(其)亚(恶)。
上博简(六)《用曰》云:“征虫飞鸟,(受)(物)于天,民之(作)物,唯言之又(有)信。”上博简(六)《慎子曰恭俭》也记载言语必须信实,“信(以)为言,莫(偏)干。”(按,刘信芳先生释为:请求之事,以恭为礼,以言为信,不要采用偏于失礼的干求。)
上博简(六)《天子建州(甲本)》:
所不学于师者三:(强)行、忠(中)(敏)、信言,此所不(学)于(师)也。
言语还须有内容,言之有物:
子曰:君子言又(有)勿(物),行又(有)(格)。
其次,言语谨慎是孔子言行观的核心内容。说话必须谨慎,不能信口雌黄。应“慎言其余”(《为政》),“敏于事而慎于言”(《学而》),“似不能言者”(《乡党》);说话不能苟且,“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子路》);语言以迟钝为佳,“仁者,其言也切”(《子路》);言语应避免出错与机械简单,“言寡尤”(《为政》),“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子路》)大言无当,难于实行,“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宪问》)。“予欲无言”(《阳货》),语言能表现人们的见识,故发言应谨慎,“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子张》)。如孔子观周,见到《金人铭》,孔子十分赞同其慎言观点:
孔子观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庙。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口是何伤?祸之门也。……戒之哉!”孔子既读斯文也,顾谓弟子曰:“小子识之!此言实而中,情而信。《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身如此,其以口过患哉?”(《观周》,今按,此记载又见于《说苑·敬慎》、《说苑·反质》。)
君子出言应谨慎,符合道义,行为诚恳。即上博简(五)《季庚子问于孔子》所云“氏(是)故君子玉(其)言而(展)(其)行。”言语不符合道义则不说出口,上博简五《君子为礼》云:“言之不义,口勿言也。”上博简(一)《缁衣》云,
[子曰:君子道人(以)言,而(恒)(以)行。]古(故)言则虑(其)所冬(终),行则旨(稽)(其)所蔽(弊),则民(慎)于言而(谨)于行。
语言慎重,意味着不能妄出“流言”,上博简(二)《从政甲》云:
是古(故)君子(慎)言而不(慎)事。⑩(上博简二《从政甲》)
第三,孔子从反面对言语的特性进行了阐释。花言巧语足以败坏道德,令人警惕。孔子极力反对消极的言论,如多次批评了巧言、疾言、妄言、多言、燥言、浮言、独言等,《论语》云:
“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
“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公冶长》)”,
“巧言乱德”(《卫灵公》)。
孔子反对说话很快,“不疾言”(《乡党》):
哀公问于孔子曰:“请问取人之法。”孔子对曰:“事任于官,无取捷捷(今按,花言巧语),无取钳钳(今按,妄言乱语,王肃注:“钳钳,妄对,不谨诚”),无取哼哼(今按,多言)。捷捷,贪也;钳钳,乱也;哼哼,诞也。”(《五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