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和||武汉大哥
徐源和||武汉大哥
庚子年初,武汉大疫。这座英雄城市里的英雄人民,在这场抗击疫情的阻击战中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在抗击疫情的总体战中做出了伟大的贡献。这几个月里,我的眼里经常饱含着泪水,被一件件、一件件难以忘怀的事情,不断地、不断地叩打着心弦。忘不了在疫情中不幸罹难的逝者、一批批向疫区逆行的白衣天使、ICU里不顾危险抢救病员的忙碌背影、骑行在寂静街巷的快递小哥、一个个卡点值守的治安民警,一大批保洁着这座城市的环卫工人和一场场送别援鄂医疗队的动人场景。这时,也不由得想起了我的一位曾经在那座城市里辛勤了一辈子的“武汉大哥”,那些亲切温馨的景象一幅幅出现在眼前。
“武汉大哥”叫曹瑞德,比我大14岁,是随二伯母改嫁时一起来到二伯父家来的异姓兄弟。来到二伯父家的时候他已经在东北的一个统计学校读中专,后来分配到武汉钢铁公司第二炼钢厂做统计工作,和他一直也没有见面,我们兄弟都称呼他“武汉大哥”。
第一次见面是在1963年,他从武汉回来处理已经孀居的二伯母去世了的后事。房子要交还给单位,他要把家里的物品变卖处理,这期间在我家住了几天。刚看见大哥是我刚放学回来,那时候我正在烟台解放路小学上五年级,只见他高高的个子,俊秀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庞,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显得非常儒雅,我当时就喜欢上了这个“武汉大哥”。从他和父母拉家常中,我知道了大哥的身世。他其实是个苦孩子,来二伯父家前,由于爹妈为生计长期不在家,从小就跟姥姥生活,一老一小两人生活很不宽裕,搂草、挖野菜是他每天放学后的主要活计,他说烟台南郊大东夼、小东夼一带的山都跑遍了,回来还要帮姥姥烧火做饭。在东北念书时正赶上自然灾害,饭吃不饱经常饿肚子,好不容易坚持毕业了。毕业后分配到武汉人生地不熟,气候也闷热,水土不服,所以一直也没胖起来。前两年结婚了生活才慢慢好起来,大嫂叫李玲环是湖北人,也在武钢工作,有一个女儿叫小白,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大哥很有学问,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家有几个绿色的瓷花盆,种了几盆花,花开的很好,放在窗外的小棚上红花绿叶十分好看,也很泼辣插个枝就能活,只知道花叫臭海棠。在闲聊当中,大哥告诉我这个花有毒,千万不要弄到嘴里,学名叫天竺葵。我觉得真是长知识了,天天见的臭海棠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在几天断断续续的接触中,他还给我讲了许多东北和武汉的趣闻轶事。他还说,我们这代人是很幸运的,能跨20和21两个世纪生活,我觉得他看问题真有眼界,什么事到他那里都是乐观。短短相处几天我和武汉大哥就像不期而遇的兄弟、久别相逢的亲人。
大哥要回武汉了,他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本是曹靖华的《花》,一本是秦牧的《花城》,他告诉我回武汉坐火车要两天两宿,中间还要在济南和郑州换车,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当时我还想怎么不买两本故事书多好,看来真是品位不一样。临走前,母亲要他换上父亲的衣服,把他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破洞修补的很精致,袖口和衣领的毛边也缝得熨熨帖帖,还给他烙了用白面和着鸡蛋、猪大油、糖精的一些饼,这在当时粮食、商品实行票证供应的情况下是了不得的美食,给他路上吃。他当时很感动,说他母亲生前对他也没这么周到,说我回去经常写信问候叔婶,临走的时候给我母亲深深鞠了一躬。
果然,不长时间武汉大哥就来信了。一看信封就觉得十分亲切,字体非常清秀、遒劲有力。拆开信来,抬头称呼是叔父婶母,信中内容是浓浓的深情、生花的笔触,让人看完意犹未尽,父亲对我说:“你看看人家武汉大哥的信写的,够你学一辈子的。”我父母识字不多,为了写回信,他们口述让我来写了第一封回信。以后的书信往来,先是以父母的口吻,后来就以我的称谓来写了。从小学写到中学,写到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一来一往就是近40年,信也有100多封,现在我还保留着许多大哥的来信。阅读大哥的来信,既感到是一次次亲情的问候,更得到是一篇篇美文的欣赏。
有一次大哥来信说大嫂身体不好,问问家乡有没有黄花菜卖,他说记得小时候烟台的山上有很多。我打听了当时还真没有卖的,我很着急,同学张波就帮着我到山上去采。我们两个来到烟台一中南边的山上,小树林里有不少黄花菜,有开花的、含苞待放的、还有绿莹莹的花骨朵,在微风中摇曳着,我们很高兴,这下能为大哥办点事了。我们蹦蹦跳跳地摘了两大书包,看到书包里黄花菜有开花的、有花骨朵的,有金黄色的、有翠绿色的,煞是好看,怪不得人家说“金针玉柱黄花菜”了。回的家里用开水焯了一下,放在小棚顶上晒干。我们去采了几次,积攒了一大包干黄花菜邮给了大哥。大哥回信说大嫂很高兴,也很不过意,说道“棵棵黄花菜,满含兄弟情。”
在我读书时,他还给我捎来书籍,尤其是一本武汉钢铁公司印制的《毛主席诗词》,让我爱不释手,一直保存至今。参加工作后他不忘鼓励我学习,还拿清人梁章钜在笔记集中的话鞭策我,说读书要有记性,要练记性,须用“精读一本书”的方法,找一本书,能把他句句记得烂熟,字字解得道理透明,甚至连前人对此书的各家笺注也能也能辩个是非高下,这才算有了“根”。有了这个“根”便可以触类旁通、由此悟彼。不忘教育我做人,尤其是做领导一定要做到:兵要亲待,友要深交,书要精读。要关心他人、克己奉公,不可谄媚,记住人不可以有傲气,但绝不能没有傲骨。大哥何尝不是这样做的,由于工作扎实、业务精通,后来被调到武钢总部计划处担任全公司的统计工作,聘为高级统计师。同时应武钢职业学校聘请,兼职讲授《社会经济统计学原理》课程。
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我每年给他邮去一本《烟台风光》挂历,他说,烟台对他全家来说是个有吸引力的名字,烟台风光挂历是他每年翘首期待的珍贵礼物,把这些山山水水都挂在房间,以解思乡之苦。
这三十多年中,我们仅有两次相聚,每次相聚都兄弟情深、难舍难分。
1984年,大哥来烟台参加全国钢铁行业的专业会议,大嫂随着第一次到故乡来,大哥参加会议住在虹口宾馆,大嫂住在我家。第一次见到大嫂,中等个子、匀称身材,人长得端庄秀丽,一口湖北口音,就像电影《南征北战》解放军那位师首长讲话的声音一样很好听,言谈举止文文静静,很贤惠,大家都觉得和大哥真是天生的一对。大嫂在我们家里住的几天,大家觉得很有缘,像久别的亲人,话怎么也说不完。就这么三两天的时间,还给我上幼儿园的女儿做了一件花衣服,穿起来真好看。这时,大哥的三个孩子都已长大,大女儿小白和小女儿小晖都在武钢工作,儿子小伟在上海宝钢工作,都成家立业了,是一个真正的钢铁人家。我把在烟台的哥哥们请到家里与武汉大哥相聚,然后我们兄弟轮流请武汉大哥大嫂到每家坐坐,吃顿饭,每次十几口人聚在一起亲情怡然、其乐融融。烟台的兄弟们陪大哥大嫂到烟台山一起游玩,我请了个朋友拿着相机给大家拍照,留下了珍贵的纪念。这是武汉大哥20多年后再一次回到家乡,回去以后感慨万千,来信说道:“烟台真是大变样了,留在记忆中的山、水、路、房在哪里能追寻到?思绪万端,情结难解,感慨人生,怀念故里。”
1993年,我到成都参加全国物资协作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经重庆朝天门码头坐江轮来到武汉,住在黄鹤楼边的一家宾馆。大哥知道我来了,第二天一早就高高兴兴地领我来到青山区武钢家属宿舍他家里,一进门就看见“烟台挂历”上剪下来的烟台风光非常醒目地挂在墙上,房子不大两卧一厅,可是那么干净整洁,书柜里的书整齐排列、满满当当。中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让我吃,边吃边聊,总觉得意犹未尽。他的两个女儿小白、小晖都赶回来看看烟台小叔,虽从未谋面,但觉得彼此都很熟悉。本来想多住几天,但湖北接待单位给买了第二天上海船票,我说道路远不要送我了,可是正当我要进检票口时,大哥大嫂还是大老远地赶到汉口码头来为我送行,因为马上要上船了,匆匆说了几句话我就往检票口里面走去,大哥大嫂久久的站在检票口前不停的挥手,我也是几步一回头,几步一招手,这是兄弟之间无言的呼唤、不尽的留恋。
1996年大哥退休了,退休以后他趣味恬淡,过着闲散的生活,自娱道:“虽谈不上悠然见南山,倒也但去无复问,闲逸五柳前”。哥嫂二人为了身体,练养生气功,大嫂已练到小周天境界,她原来有胆里两块结石经练功,一块已经消失了,另一块明显缩小,打算身体再好些,天暖和时回老家看看。退休几年来,他天天看山东卫视节目,特别是“开放的山东”、“山东新闻”、“山东各地”等栏目,希望多了解些家乡烟台的变化,希望能见到他熟悉的亲人身影和水水水水。曾写一首四言诗寄来:“星移斗转,似水流年。人生如梦,世事如烟。东夼朝露,暮掩西山。清静在理,长者乐善。毓璜烟火,彩虹垂天。浪卷白雪,渡我入眠。梦华越陌,嗟我何言。青青子矜,悠悠江汉。”
十多年前大哥去世了,大哥病重时不能写信,我们经常通电话。现在电话也不能通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大哥的两个女儿小白和小晖还在武汉,现在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不知在疫情中她们怎么样?远在烟台的小叔小婶挂念你们,家乡的亲人们祝你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