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甘蔗
散文随笔：甘蔗
看过一个笑话：有人请老外吃甘蔗，末了那人问老外，味道怎样?老外答，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好咽。这当然不是真事，以中国人好客的性格，请国际友人吃此类特殊食品，必先讲好注意事项，不会坐视老外咽甘蔗渣。但外国人不吃甘蔗却是事实，想来外国的月儿圆，外国的甘蔗却不怎么讨喜，先前因当崩坏了几颗洋大人的门牙，洋人视之为畏途，千百年来不肯对其动动金口。
据说外国的甘蔗命运悲惨，刚刚发育成熟，便从地里折下，送进工厂，制成糖或乙醇，纷繁世界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含恨离世。相比之下，中国甘蔗的经历就丰富得多。
竞相生长着，向人们展现着旺盛的生命力
在我出生的小城，人们对甘蔗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刚生牙的小孩，似乎是急于试试新铸的兵器称不称手，到处寻东西啃，为了防止抱他们的时候被咬了脖颈，大人常常递一小节甘蔗上去，小小糯米牙在甘蔗的玉体上软磨硬嚼，丝丝甜味沁入心肺，刻在小脑袋瓜子里。很少见小孩啃不动甘蔗弃而舍之的，反倒是越磨越欢，不愿松口，倘夺了去，他们便会张着黑洞洞的嘴放声嚎啕了。
鲜甘蔗汁水充盈，甘甜适口，吃下第一口便会上瘾，不能停的。小城里卖甘蔗的小贩，深知其令人欲罢不能的脾性，特意把甘蔗分成约莫一米长的小段，让人意犹未尽地多买几根，因此卖甘蔗销量不愁，利润也多了不少。早先卖甘蔗不像现在，要在固定的水果店里卖，那时都是装在竹篓里，驮在三轮摩托上，想去哪去哪，不固定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寻不到他们，菜市、广场总有甘蔗的身影。
甘蔗分两种，青皮和紫皮，青皮甘蔗一块钱一根，紫皮两块。小学时代手头不丰裕，每次放学的时候都只能买一根青皮来吃。青皮的味道已然很不错了，但人就是这样，对没吃过的东西会好奇，总想着买来尝尝。有一次我凑够了两块，买了根紫皮，口感却不似青皮的好。青皮松软，汁水更足，像一块充水的海绵，一口下去似咬破了撒尿牛丸，整个口腔都被甘蔗汁洗刷了一遍，甜凉的感觉一直冲上头皮。紫皮硬瘦些，水分较青皮少，甜度却大大提高，耐得住咀嚼，牙齿碾轧多次仍有回甘。这两种甘蔗的区别一如干货和鲜货，各有绝妙处。小时候追求刺激，更喜青皮，现在吃的却都是紫皮。
有时偶尔心血来潮，想回味一下童年味道，只见满街紫皮当道，青皮甘蔗难觅踪影，不免怅然。
想回味一下童年味道，只见满街紫皮当道，青皮甘蔗难觅踪影，不免怅然
在青皮紫皮二分天下的时候，我常疑心甘蔗和竹子是不是一种东西，因为它俩长的着实相像。屋后的那一小片竹林成了我的试验场，我携了镰刀，寻根粗壮的斫下来，发现里面竟是空的!咬下一口，差点把大牙磕掉，于是我放弃了对竹林的幻想，老老实实花一块钱去买来吃。
由于甘蔗好吃且量少，买甘蔗的时候总是万分谨慎，必翻来倒去、精挑细选一番，长此以往，总结出了经验：表皮打了白霜、节头不密不疏，形体修直为佳。以此法买甘蔗，没有一次看走眼。小贩削甘蔗皮的技术很纯熟，削皮刀被使得轻灵迅捷，上下翻飞之间，甘蔗皮天女散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铺在地上的蛇皮袋。然而我对于这样熟练的手法仍不满意，偶尔一刀剐得深了，带下来一片厚肉，我就痛心不已，恨不得捡起那片甘蔗皮，放进嘴里咀嚼片刻。于是我决定亲自动手，买了根带皮甘蔗回来，但家里的菜刀实在不称手，只能像劈柴一样把皮给劈下来，我手拙，自然是劈得厚薄不均，待削好的时候，它已瘦削得不成样子。患得患失的吃了，远没有往日快乐，由此得了一个教训：专业的事需由专业的人来做。
又听说把甘蔗节埋进土里，来年便会长出许多棵甘蔗，赶忙照办，却没长出来，深感理想破灭的苦痛。不过有户人家的菜地里却长出了五棵，不知是否也是用的那个方法。我时刻惦记着那五棵甘蔗，巴望着它们快些长大，然后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砍下一根来，一饱口腹之欲。一日散学回家，路过那厢菜地，蓦然发现它们全部被砍，只剩五棵残茬，情绪轰然低落，此后路过那儿总要留心一眼，希望那厢地可以再孕育几颗甘蔗来，然而我的理想总是破灭。
我以为甘蔗的吃法很单调，就是去皮大嚼，但我妈说甘蔗煲汤也很不错，于是央求她做。把甘蔗切成两指宽的小段，配上排骨和滚刀块的胡萝卜，文火煨上两小时，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拨开氤氲的水汽，里面的好东西冰山似的只露个尖尖角，旁边则全是汪洋大海了。甘蔗吸了油脂，颜色暗沉，仿佛通灵宝玉下了凡尘，沾染了世俗气，成了混世魔王。
不过得益于甘蔗的牺牲，汤的质地清亮，不见一点油星，舀来一勺，汤带了一丝丝甜味，不过很淡，像云遮雾绕间的炊烟一缕，不细看是瞧不出来的，我习惯了鲸吸牛饮，没空抿嘴咂摸，这样喝自然品不出味道，所以说了句不好喝，我妈瞬间黑脸。再尝尝甘蔗，忍着烫，一口咬下去，汁水仍足，但失了味道，且沾染了荤腥，感觉像喝了一口白水猪肉汤。这次没讨着我的欢心，我妈便把这道菜封存，之后我再没见过它，不同于广陵散绝响的遗憾，我乐得见其失传，任何拿甘蔗做菜的行为都是暴殄天物，哪有直接抱着它一通大嚼来得爽利、痛快!
近来喜欢把渣男比做甘蔗，着实冤枉，清清白白的甘蔗无端得了这个恶名，到底令我这个忠实拥趸不快。古人叹息：“白铁无辜铸佞臣”。
我也要大声疾呼一句甘蔗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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