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脚板
散文：父亲的脚板
我家的几块地零散地分布在牛脖子那面山坡上，父亲后半生的心思完全在那几块地上。他懂得土地糊弄不得，对土地好也是对自己好。在他的精心作务下，牛脖子那几块地的泥土平展得跟绸缎一样，每季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打得多。咱家的地啊，踩上一脚就会“滋滋”地往外流油，父亲自豪地说。
自从拥有了属于自家的田地，父亲就把双脚捆绑在牛脖子这面山坡上，仿佛生命的牵挂。他的脚板从泥土上沉重地踩过，留下一串串坚实的脚印，为土地写下美篇。周末回家，我跟着父亲去地里干活，也不自觉学他走路的样子，父亲回过头笑着说：这就对了，脚板落在泥土里，麦子和包谷才都会从脚印处长出来。我常常凝视着父亲吆着黄牛犁地的情景。夏收之后种玉米，玉米收获之后种麦子，都需要耕地。坡上的土地不适宜机耕，父亲就养了头黄牛。到耕地的时节，他牵着黄牛到那面坡上，在地头给黑牛套上犁铧，他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光脚走进地里。我问父亲为什么脱鞋，父亲说光脚踩着泥土舒坦。父亲的肤色宛若黝黑的泥土，泥土缠绕在他的腿上，肉眼很难看出。黄牛在前边拉着犁，他一手扶着犁，一脚一脚地踩进泥土，然后慢慢拔起。犁在父亲的操纵下翻起田里的土，泥土随着犁铧跳到父亲的身上，极像一对知音在谈论着乐曲的高妙。父亲赶牛的鞭杆儿光滑，鞭子细长。他手里的鞭子从不落在黑牛身上，因为黑牛从不偷懒耍奸。父亲抽鞭完全是一种心情的宣泻，属于精神层次的张扬。他胳膊一扬，鞭子在空中绕一个很圆的圈，“叭——”，声音清脆，黑牛就“哞——”地一声响应。犁翻起来的泥土，潮湿，带着块状，父亲就让黄牛在地头歇下，背着手光脚踩碎那些泥块。那么大一片地，那么多泥块，踩完需要小半天的时光。父亲不急，迈着坚实的步子，沉重却幸福。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仿佛用泥土滋润着他的脚板。
每次下地，父亲干活前先要坐下来，脱了鞋子坐在地头，眯着眼，两只脚板对在一起搓地头的土坷垃，搓散了把散开的土聚在手心，胳膊一扬，那些散土纷纷扬扬飘进田里，父亲这才微笑着起身干活。父亲的脚板布满厚厚的老茧，粗糙得跟泥土一样。有时我会显示自己的孝心，晚上为他洗脚，心想有机会带父亲去县城的修脚店除去那些老茧。去年重阳节那天，村里一户人家在县城给儿子举办婚礼，父亲也来了。婚宴结束，我和他在街上走，走到北大街一家修脚店门口，我停下脚步说给你修个脚吧，父亲身子一扭说，修什么脚，那些老茧没有了，我怎么踩田里的土?我恍然了，父亲的脚板，天生就是用来孝敬泥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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