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 秋日青春

　　散文随笔 | 秋日青春

　　好久没有这样面对这轮圆圆的太阳了，今天一见，心一下跳了起来，浑身的发热，不能自禁。

　　那是二十几年前，与妻到北戴河出差，一天，专门起了个大早，步行到海边看日出。行人很少，星光暗淡的，风直直地吹着，让人不停地打着冷颤，两旁的树叶一直嘀咕着什么，心里着急又有点害怕。但一想到那曾在书本上、电影中看到的壮观而美丽的海上日出，即将在自己的眼前喷勃而出，一股暖流油然而生。怕什么?想看日出，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吗?毕竟年青，热血冲动，心一横，五里远的沙滩路转眼便丢在了身后。

　　日出真的美丽，从大海中升起的希望没有一丝的尘埃，也无半点的犹豫，不断地挣扎向上，一跃而到了淡淡的云层里，然后便是一步步地向上，向上，穿云破雾，直到朗朗中天，最终成为整个天地的主宰，万物的中心。还有那无边无际或淡或浓的霞光异彩，一道道，一片片，一束束，刚直不屈地穿越过厚厚的云翳，用全部的精气神，清廓开一个彻底明爽的天宇。

　　生命是美好的，更美好的是春花绽放，树木茂盛的季节，什么也不在话下，什么也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发芽成长。世上没有走不过的路，精神伴着血气，血气充荡着幻想，诗一般的豪情如地平线冉冉而生的日出，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江山似笔下的文字，长歌短吟都伴着风雨聆听，心底的梦是什么，眼前万里的云霞就是什么。

　　教书育人，传道解惑，与世无争，凭知识吃饭，千百弟子行天下，桃李芬芳自成蹊。有水则灵，河再宽，赤脚裸体也要淌过，二十岁的热血，三十年的事业，胸怀万卷经书，日月伴我同生，下笔如虹贯天。娇妻爱女，慈父祥母，真诚朋友，读书写字，养心修性，岂不似日出江花，夏日快风!

　　是的，如此真实的人生，如此真实地度过，能不让人自得洋洋，鸣矜不凡?然而，物本无心，天南地北亦无中，一刻的兴旺，需漫长的四季交替着为之铺垫和延绵。“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日落月升中，时运不知是第多少个轮回了，天命渐望，秋风始起。昨日傍晚还是夏阳透明，百鸟谐鸣的温色原野，今早起来却身感凉意阵阵袭来，抬头看路边的那株株小草，既有新的鹅黄泛出，更有丛丛萎枯到下。打个了不大不小的哈欠，舒展一个僵硬的身子骨，哈，咱这结实非常的身子骨也开始萎缩了，再怎么向上向下左右伸曲也是徒然。人到暮秋命也收，古之人不余欺也。

　　是的，就如这入秋天气，虽然花还开着，霞也暖着，可是任秋老虎再怎么得发威，这个世界的景色也不会随它而变换了。但是，还在回忆。想那从前日出东方时的灿烂，更想那壮怀激烈时的无畏与英勇。没有失败，不怕打击，天下最终一定是我们的，时间是最为忠诚而无所不能的伴侣。三十年一晃如水而云，感觉到无限的水气在眼前飘浮，可就是不能把一丝牢牢把在手中。似有若无的，让人回望更令人怅然。为什么日过中天气便衰，气衰物就变质呢?气在哪里?由何来构成?谁在掌管、调配着充盈在整个宇宙间的那些大气、正气、卫气或祥和之元气?秋日之初气和正夏的尾气真的就不一样了吗?昨天的自己还是那么得生气勃勃，血气旺盛，今日上司的一声令下，或一个手势挥来，你便由满园中最为烂漫的那朵春花变成了无际森林中的一片很是微小的落叶，虽然还在那棵巨树上挂着，却栖栖然如弃儿一般。而茫茫林间穿越而过的风吟却与往日有了大的不同，越来越刚烈无比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纸上得来的诗情与此时胸中的失落之感截然成天壤，任你再浪漫多情，也不然是从前那般自由无际地喷发了，它需要那秋阳下不断哀啼的云鹤来援引。看来真的是老了，“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几道之心语，今日终有所悟。百无一用是书生，怅客里独居的一介文人，面对如此渐紧的西声中蜂拥而至的碧云之天，黄花之地，不光阴虚掷，望雁而吟，又将如何?

　　把妻子事先拿出来的衣服穿上，百无聊懒地走出窝居。一开楼门，正对着西天边那轮艳艳的红日，呀，不，是红黄色交融汇铸出的一轮巨大无双的天日，整个天地全成了它的啦，从微白到桔黄再到绯红赤艳，满天界无一丝的空隙，浓淡交织，渐次而变，由一轮明艳扩向四面的平静纷纭，直到云天边最细微的那片青白，一律的放肆浪漫，根本不容你想像什么，扑面就朝你彻底涌来，热泪盈盈的秋波顿晕，一色的温馨，满眼的暖，全是红黄相映的微笑与爱，刚才那吟到嘴边的诗句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我爱北方的雪，不，北国的这秋呀，才是真正的好时节，好风景，是四季中最为壮美的一个凝眸，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叹。再看操场边上的那几棵老槐树，直立黑色的枝干被红色的日光映照得粗细分明，更加遒劲有力了。疏疏密密之间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鸟雀掠过，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无所谓，它们根本没有半点归巢或迁徙的想法，或起或落，啼叫不歇。这也是一种生命呀，是将要在猎猎秋风和泠泠秋雨中渡过未来半生更加羸弱的生命!鸟仍如此，人何以哉?

　　秋既然来了，那春天一定是过去了的。这一点，无可怀疑。

　　日出是美丽的，但它所经历的黑暗非常久长，所遇的风沙也更猛烈，每一步的前行，都带着鲜血与嘶喊，而在这一轮轮的升与落中，一个真理渐渐分明了出来：黑夜与黎明是对半的，苦和乐一起兴衰变更。人的一生还似山与水的交替，山的那边应该有水，水弯曲的地方一定是巍峨的大山，坚固不移的守护之后，应该还予率性的自由了。经过青年艰辛的拼打，拥有了中年丰厚的收获，暮年的清闲与随意势必随之而来。年过不惑，命如残阳，不再执着，不再一辈子总在一个地方高挺而立，栉风沐雨。随遇而安，化而为水，移动一下，走出去，转一个弯会有另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景的。这道异样的风景也是另一种人生的起始，属于新的世纪，新的奋斗与收获也将重新开始。在渐次下落的夕阳中度过水一样的青春岁月，自由悠然，畅想深秋明媚的夜晚，细数冬日那点点寒星下的白雪的印迹，把大山的寓言一一说给冰河来听，这是人事必然的法则，也是自然最高妙的安排。

　　欲望是至命的杀手，健康是唯一的成本。既然上天允许把剩余的心血留给自己，说明这也是后半生最重要、最实在的内容。上苍真的是公平而爱世人的，它的每个安排都是符合大道的。故，顺其自然，不强求，不逾矩，如水一样地流逝掉所有的不满与埋怨，这不也正吻合了自然精妙的变奏吗?从春到秋是一场无形的质变，从夏天到冬天也必然有一次希望的更生，这个更生便是把日落当另一种日出来欣赏，在柔和的夕阳里，融入自己未施放完的灵光，使未来的岁月延长成精华的下一部分。放平那颗曾经激动的心，让疲倦的身子从纷繁的杂务中脱出来，把后半生的时光静养得更加新奇丰厚，这样的人生不也是十分的满圆吗?

　　日落时的光不刺眼，不炽烈，不目眩，温柔曼丽，彻天铺地的，爱看多久看多久，随意想像它的过去与未来，再没有人来指责左右，更无需担忧什么什么雷电风雨的相加。残阳真的不似血，不是暮气沉沉的死寂。秋天的日落是美的，很少有人去认真注目凝思的美，是大美的天地，把世上最精华的神与气都赐予了我，不知不觉中，久久站立的我也融入了这幅氤氲的图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