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钢笔

　　外公的钢笔

　　外公生于1938年，今年80岁高龄。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外婆去世以后，外公变得沉默寡言，他喜欢热闹，子女儿孙环绕的快乐溢于言表。可是他也很孤单，如此简单的知足常乐也是他时常到不了的远方，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家庭，各有各该过的生活。

　　我很小的时候，外公不是这样的喜形于色，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我不怎么和他交流。在我的意识里，他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封建，呆板，古怪。哥哥在他眼里是个宝贝儿，只有在哥哥面前，他才是慈爱的。

　　直到外婆去世以后，我才真正走进了外公的世界，纵观他的人生。我深深觉得，他算是一个不平凡的普通人。

　　外婆的去世，是个夏天，妈妈哭着给我打来电话，“雪儿，你外婆去世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瞬间泪奔，外婆十分疼爱我，确切的说，她的整个人生都是爱与被爱，她爱我们每一个人。在她身边，你会觉得你是一个充满幸福感的人。

　　“雪儿”是外婆为我取得乳名，我出生时，天降小雪，外婆说，这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她给我们带来了自然的天使。

　　外婆的去世，让外公深受打击，因为那会他不在家，没有守在外婆身边。虽然外婆走的很宁静，可是，风风雨雨一辈子，枕边人悄然离世，甚至都没有陪在她身边，说完这辈子最后的几句话。

　　自此，外公沉默了，目光呆滞，不爱说话，总是对着外婆的照片发呆，外婆生前所有的东西都一成不变的放在那里。我妈从不敢去收拾，因为怕外公伤心。只要东西不动，外公就会觉得外婆只是出去了而已，马上就会回来。

　　看到这样的外公，我想起了那句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朗朗上口的词，是外公难以明说的痛。痛的太突然，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哥哥担心他，一直在身边陪着他，每天下班以后，第一时间赶到外公那里，早晨早早上班，就这样半年之久。

　　他喜欢和哥哥讲一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故事开始于外公的钢笔，外公喜欢在他上衣口袋里，挂一根“英雄”牌钢笔，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所以，无论四季如何变化，外公的穿着都是十分板正讲究的，每件上衣都有口袋，口袋里都会挂一只钢笔。

　　外公和外婆伉俪情深，年轻时候的他们是一对璧人。外公大外婆三岁，是大队办事处的会计，喜文好墨。写得一手好字。外婆是一个赤脚医生，背着一个药匣子，走遍乡村的角角落落。

　　精神世界里，他们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外公和外婆是一对温和，善良的夫妻。外公性格率真，为人坦诚。记得以前去收粮食税，各家各户都有着各式各样的贫穷和苦难。交不上来，外公耳根软，听不得人家说这些，实在困难的，外公就会拿出自己的工资给垫上。想着等他们宽裕的时候还回来，毕竟自己家里也有孩子要吃饭，生活很是拮据。每次跟外婆说这些，外婆总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外公不愿意问他们要，心想着总会还回来的。可是非但没有，反而有些人觉得外公很好说话，家里有钱，不差这一点。外人面前，搬弄是非，说外公出生资本家，家里有钱等等一类的。有些人甚至上门要资助，颇有三毛笔下卖花女的风范。这些卖花女们把自己的困难当成了财富，把外公的善良看成了应该。外公很是委屈，更是无奈。

　　外公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这大概是他喜欢钢笔的原因。他随时可以拿出他的钢笔写一些东西，外公喜欢他的工作，算盘子在他手里如行云流水，据说，外公闭着眼睛，都可以算出精准的账目。

　　当然，外公喜欢写字，也是为了表达他对外婆的情意。外婆那里保留了很多外公写给她的信。很多不是原创，比如他就曾经盗用过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那个年代，是一代人纯真，勤劳，智慧，有胆有量的时代。大家热情高涨，艰苦创业，一心为国。对生活充满了激情与热爱。大家积极加入社会发展的高潮当中去。

　　外公作为先进知识分子，有理想，有抱负，更希望有所作为。所以，当建设大港油田的消息传来时，外公义不容辞报名参加，去到天津，一去就是三年。他相信外婆可以照顾好家庭，照料好老人孩子。他舍不和外婆分开，可是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外婆还是懂的，她坚定了外公放心离开的信念。虽然一等就是三年。

　　外婆送了外公一根“英雄”牌钢笔，自此，鸿雁传书，车马，邮件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年代，外公给外婆写了很多很多信。外婆一生珍藏，我看到的时候，多是泛黄纸张，字迹有些模糊。外公的字刚劲有力，确实有大家风范。

　　说外公舞文弄墨一点也不夸张，信里总是有很多文人大家的诗句，酸酸的情话一大推，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看来，爱情不分年代，喜欢就爱张扬。

　　而外婆的回信简单多了，无非是家里安好，一切放心。

　　外公只写给外婆一个人，那是他的真心，没有杂质，清澈透明，容不下太多。

　　后来外公回来，大队一致认为他为国家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提出把他转正。在调查他的家庭成分时，出了差错。

　　外公是过继在小姨家里的，八岁的时候被亲妈送到了小姨家。其中的缘由是非很是无奈。就这样，就是一辈子，小姨和妈妈互换，一开始，外公始终不愿意开口叫一声妈妈。

　　因为贫穷，外公的亲哥哥偷东西被人当场捉住，自此，小偷的帽子摘不下来，背后大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人言可畏的年代，他的哥哥也未能享受人间欢乐，便早早离世。

　　这一点成了外公成分上最大的污点，这也让外公十分郁闷。未能转正，在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黯然退场了。

　　这也是他一辈子最隐忍的伤心。

　　我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好大一快金子，就是不发光。”

　　外公的命运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后来，因为我的父母做生意，与我两岁之差的哥哥便被送到了外公家。外公十分疼爱哥哥，对他从来不会发脾气。

　　有一次哥哥贪玩，去邻居家串门，很久没回来。外公发疯似得到处去找，后来，外婆跟我说起这件事，当时你的外公快急坏了，外孙在他眼里可是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因为，我有一个舅舅，生下来先天不足，没多久就去世了。外公悲痛万分，发誓要照顾好每一个孩子。

　　所以，我觉得外公不喜欢我，他不允许我跟哥哥抢东西，不让我碰他的玩具，甚是有好吃的也会先惦记着哥哥。

　　每次，我都不爱去他家。妈妈跟我说，你外公很喜欢你呀，你作文获奖的时候，总是乐呵呵地跟外人说起，我这个外孙女，有点才分，嗯，随我。

　　我心想，才是不呢，是我自己的造化。我怎么会像他呢，老顽固。

　　后来我才明白，哥哥的存在，至于外公，是他无法释怀的心病。

　　外公老了，步履蹒跚，他爱笑了。他喜欢看见我们，他不跟我们交流，但是愿意坐在我们中间，听我们说一些零零碎碎。开心就笑一笑，不开心就板着脸，也是板着脸的那种笑。

　　我给外公买的衣服，都是些改良版的中山装，有口袋，可以放那只已经坏了的钢笔，外公很开心，走在眼光下，钢笔闪着光，灿烂夺目，印着外公的脸，温馨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