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兰花开时
是玉兰花开时
煦煦春风催开了玉兰花蕾,朵朵玉兰花昂扬怒放,洁白于雪,芳香四溢。往年在这个时节,母亲总会和我站在窗前一起观赏窗外的浓浓春色,享受着母子相聚的特殊温馨,母亲眺望着窗外盛开的玉兰花,脸上总浮起笑容,她一边欣赏,一边对我说:“儿啊,玉兰花开了,天气暖和了,我该回家了,我想老家你的婶子大娘了,她们也该想我了。”
如今,玉兰花又开了,我呆呆地伫立在窗前眺望着,物是人非,心情截然不同。我心里涌起的是“子欲孝亲不在”的无限悲哀和遗憾,眼里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母亲和我已经处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就世界里。
母亲走了,想给她打个电话说句心里话,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母亲在那边,我们在这边,思念穿越不了永恒的隔阂。如果祈祷能达到天堂,我愿意把心中的话向她默默地诉说:
亲爱的母亲,您还好吗?天国那里也寒冷吗?“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我想,您一定会放心不下您的儿女,仍旧在惦记着我们,您的爱会穿过阴阳,落进我的心里。
2012年8月16日(农历6月29日)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这天晚上10点20分,我慈祥善良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伫立在母亲的遗体面前,我们全家人无不泪流满面,恸哭万分……
母亲去世后给我留下了巨大的悲痛,这让我一直想动笔写篇关于母亲文章的初衷却因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而深感手中的笔不听使唤,似乎显得特别沉、又特别重。我不想让自己的拙笔亵渎了母亲在天的神灵。
挑起的不仅仅是重担
母亲在我心中始终是一位慈爱、善良、刚强的人,她的一生坎坷曲折,可她在充满挫折的人生路上一直坚强地走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总是定格在我记忆的脑海里。
从我记事起到我进城工作前,母亲从没过一天轻松舒心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总是忙碌的,除了吃饭睡觉外,一刻都不停。因为我们家人口多,生活贫困,这无疑又增加了母亲的负担,本来还算结实的身躯,在没日没夜地劳累中日渐消瘦。每当我看到她刻满沧桑的脸和满头白发,心里总会涌起一阵阵酸楚。 在政治运动不断的年代,农家的生活常常是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常常要把地瓜干掺上地瓜秧、花生皮和野菜磨成糊糊摊煎饼。每天天不亮,我们还在梦乡里的时候,母亲就起来独自推磨。石磨本该是需要二三个人的力气才能推动的,可是母亲为了让年幼的孩子们多睡会儿,总是舍不得喊我们起来。当我在梦中听到母亲细碎的脚步声在磨道里响起,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起床来到磨前时,看到母亲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累得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我拿磨棍走到石磨前,母亲却以我年龄小,正是长身体为由撵我进屋睡觉。看到母亲累成那样子,我怎么能忍心回屋里睡觉呢?我执拗地抱起磨棍不放下,母亲见劝不过我,只好应允,嘱咐我少用力气,免得她跟不上脚步。我知道不是母亲跟不上步子,分明是怕我用力太大累着我。
糊糊磨完后,母亲坐在鏊子窝里摊煎饼。弟弟妹妹闻着煎饼的香味,一个个起床了,小馋猫般地来到母亲跟前,在母亲烟熏火燎的笑声中,有滋有味地嚼着香甜的煎饼。这时候我们是快乐的,也是母亲最高兴的。不一会儿功夫,母亲摊出的煎饼就所剩无几了。到了晚上,煎饼筐里经常会见了底儿,找不到。第二天,母亲继续着她的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儿时的晚餐,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喝干薯面糊糊。每次开饭时,我们兄妹几个围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总是拿着勺子,一个一个给我们盛饭。她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和我们一起吃。我们吃,她在一边看,看着我们一张张饥饿的嘴巴,谁吃完了她就给谁盛上。饥饿的我们端起碗,一口气就喝个精光。因为不懂事,不知道给母亲留着点,等我们吃完,盆里锅里早已是干干净净。母亲见我们吃完离去了,她才把白开水倒进锅里盆里,涮涮锅,涮涮盆,把涮锅涮盆水喝到肚里。
她总觉得自己吃饱吃不饱无所谓,只要孩子能吃饱她就高兴。
母亲干的是我家最重的活,吃的却是最没有营养的涮锅水。每晚收拾完碗筷,又习惯性地坐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有时会缝到鸡叫,第二天天不亮,又吃力地推着那盘沉重的石磨。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吃什么吐什么,急需住院做手术。可几百元的手术费去哪里弄呢?这可把母亲难为坏了。她跑东跑西、求亲告友。亲戚邻居家借了个遍,好容易才把手术费凑齐。这时家里的生活如同雪上加霜,母亲更累了,她既是父亲的拐棍,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一边到生产队里挣工分,一边想办法还债,家里的点滴细粮全供给父亲和我们吃,她从来舍不得吃一口。一段时间后,由于长期过度的体力超支和缺乏营养,母亲出现了严重的贫血和全身浮肿症状。症状消失后,母亲更枯瘦了,简直是风一吹就会倒,但她依然担负着全家最沉重的劳动。
那时,我在离村三里路远的田庄高小念书,已经能够帮母亲干农活了。记得有一次我帮母亲去刨地种菜,她干一会儿活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稍稍休息一会又支撑着身子继续干。晚上,仍然顾不上休息,在那盏昏黄的小煤油灯下,给我们缝补衣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每当我读起这首《游子诗》,体会特别深刻。我家生活困难,没有钱买新衣,兄妹七人的衣服全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大的改小的,老大穿过老二穿,我们兄妹几个的衣服一直是这样轮穿的。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穿过新衣服,直到我们兄妹都成家了,她才有了新衣穿。
留下的不仅仅是记忆
母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
我们兄妹7个母亲无论对哪一个都疼爱有加,从不偏心。她常说,十个手指连着心,弄着哪个都心疼。
记得我五岁那年,我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母亲非常着急地抱起我到村医家里诊治。村医看后摇头说我病太重治不了,要我母亲带我到邻村找医生诊治。母亲听后吓了一跳,她顾不得天寒地冻,山路崎岖,将我紧紧揣在怀里,一双缠过的小脚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一段路,低头把脸贴到我脸上,试试体温有没有升高,问我疼的厉害不厉害。母亲一连找了四、五个村的村医都没找到一个能够给我治疗的。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找到一位离我村十里多远的朱女士老中医,在母亲的恳求下,老中医才给我作了诊治。拿过药后,母亲顶着刺骨的寒风抱着我回家。天黑路远,加上太累,母亲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山路上。她怕摔伤我,本能地撑起双手用手撑着地,保护着我,她的额头和两只手掌都磕破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滴在路面上,倔强的母亲边擦鲜血边仰天大哭:“老天爷啊,你把病生在我身上也好,为什么偏偏生在我儿子身上,让他受罪,你快点让我儿子的病好了吧!”母亲边哭边将脸贴在我的脸上,轻声问我:“儿啊,跌着了没有?”
如今,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来,都会让我泪流满面。
尽管我们家的生活非常穷苦,但母亲对我们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她不允许我们沾染上坏毛病,不论哪个兄妹做错了事,她都毫不放过,直到认错并保证不再重犯才放过。
记得那是我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放了学,我和两个同学一起去赶中楼集,路上遇到赶集回家的爷爷,爷爷给了我5角钱。我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在集上转了几圈,没舍得花,最后把钱带回家给了母亲。母亲接过钱,不但没有喜色,反而脸色立即变了,她沉着脸问我:“这钱是哪里来的?要和我说清楚。”当时我担心说是爷爷给的,母亲会生气,嫌我向爷爷要钱,就撒谎说:“这钱是我在路上拾的。”“谁会把钱丢在路上?你分明是在说谎,老实说这钱是哪里来的?”母亲怒气冲冲向我问道。我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地回答不出来。
“啪”的一声,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母亲,突然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你老实告诉我,这钱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你偷了人家的?”
在母亲的再三逼问下,我只好向母亲说了实话,母亲听后马上带着我去找到我爷爷,直到爷爷把事说明白,母亲才放过我。她知道错怪了我,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啊,咱家虽然穷,但人穷志不能穷,千万不要因为穷就去偷人家的东西,染上偷偷摸摸的坏毛病。”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若干年后,我常常想,也许这句话最能表达母亲教诲我们的心声。
有一次我四弟放学后跑到菜园里偷拔了叔叔家的两个萝卜吃,母亲知道后,十分严厉地批评了他,并领着他到大叔家认了错。
因为我们家里穷,父亲身体不好,有些人借此欺负我们,队里分东西,总给我们小秤,活派最累的让我们干。当时我非常气愤,就和弟弟对母亲说:“谁欺负咱们,咱都要牢牢记在心里,等咱们长大了再和他们算账!”母亲听了,却劝我们说:“吃亏人常在,何必要与人家去计较呢?你们不能这样去想”母亲从不计较与别人的恩恩怨怨,教育我们宁愿吃亏受气,也不要与人结冤。多年来,我一始终牢记母亲说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农村实行“大包干”后,每年麦收秋收缴公粮时,母亲总是挑选出颗粒最饱满的,用筛子筛了又筛,用簸箕簸了又簸,生我的父亲和母亲怕粮食里混进了沙子,对不起国家。有时候我们劝她何必这么认真,她却说:“以前生活苦,现在好了,还不是多亏了国家对咱农民的政策好,我虽然不识字,但我明白这个道理,吃水不能忘了打井人。”
母亲你不仅是我们永远的避风港,而且是我们心灵永远的一片净土。
后来,我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又从教育系统转到公安机关,再后来调到了市公安局工作。来到了临沂,离家乡远了,不能经常见到母亲,平添了许多思念和牵挂。母亲知道干公安危险,我时间长了不回家,她就打电话询问。每次回家看望她时,她总是一再嘱咐我说:“干公安与坏人打交道多,一定要谨慎小心,注意安全。”同时教育我一定要遵纪守法,扎扎实实工作,清清白白做人。唯恐我干不好,犯错误。
我的老家院里有一棵梨树,每年也就结二三十个梨,到了秋后梨熟了,母亲就踏着马兀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分给在家的老大老小和侄子侄女们后,还特意挑几个好的放进粮缸里存着,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等着我回家。曾有几次搁的时间久了,她就打电话问“儿啊,什么时候回来呀?”每到这时节,只要我接到母亲的电话,不用说,我也知道她要对我说啥,尽管几个梨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因为我这个在外头的儿子没吃上,她心里惦记着。
每年的冬天,我都要把母亲接到临沂来,直到第二年玉兰花开了,天暖和了,我才把她送回老家。母亲回到老家后,我每月都要回家看她一次,兄弟姐妹来个大团圆,一大家子几十个人围坐在母亲周围,和母亲啦家常,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是最高兴的。有时忙,我不能按时回家,母亲总会掐着手指算,站到街头上望。
每次离乡回城,母亲总会把我送出好远,不断向我招手,直到走出村子很远了,她还会呆呆地立在街头。
2011年农历八月初一,母亲不慎摔倒,右腿骨折。我听说后,马上回乡把母亲接到临沂。由于她的伤势严重,治疗效果一直不明显。母亲整天卧床不起,吃饭、大小便都得靠我们照料。尽管她躺在病床不能起身活动,但她心里依然牵挂着儿女。我每天早晨、晚上都要陪她坐一会,说说知心话,鼓励她树立起战胜病魔的勇气。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去参加朋友聚会,回家很晚了,没有到母亲的寝室问安,就躺下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母亲的床前,她一见到我就问:“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你来家开门的声音?盼不到你回家,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怕你出什么事,以后晚上出去吃饭一定要早点回来。”
养儿九十九,常忧一百年。母亲总是这样,儿子再大在她心里依然是个孩子,少不了牵挂。
传下来的不仅仅是善良
母亲的善良和乐于助人在我们老家是出了名的。尽管自家困难,生活不富裕,但她总要扶助比自己更困难的亲友、乡邻、以至素不相识的人。她一生都把“帮助别人,快乐自己”作为她的行为准则。
让我最难忘怀的是实行包产到户的头一年,那年我家的日子依然很困难。大年除夕那天,有个穿戴破烂的老大爷到我家门口乞讨,母亲抓起两个刚出锅的馒头给了她。当时,我们全家都很心疼,自家人都吃不饱肚子,却把馒头送给了讨饭的,我和弟弟责备母亲的行为,母亲却对我们说:“为人要多行善事,咱一家每人省一口,就能让那老人吃饱肚子,度过难关。以后谁也不准太自私。”
凡有到我家讨饭的,母亲从不吝啬,宁愿自己不吃,也要送给人家。
前几年,我们每年都要给母亲买几件新衣服,她都以穿不了为借口,大部分送给了邻居家的婶子大娘和我们家的亲戚。
离我们家不远有位大妈患了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屎尿脏在床上,儿女都嫌脏嫌臭不愿靠前。母亲听说后,经常抽时间去看望她,陪她谈心聊天,为她端屎端尿洗衣服,尽管母亲担负着沉重的劳动,但在这位大妈去世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去看望她。感动得这位大妈握着我母亲的手流着眼泪说:“她二婶啊,你和我非亲非故,却比我的儿女待我都好,天底下难找你这样的好心人啊!”
母亲长年辛苦,舍不得为自己买件新衣服,看着母亲在寒冷的天气里衣着单薄,记得那年,我用了4个月的时间攒够了8元钱,为母亲买了一条红绒裤,母亲还是没舍得穿,把这条红绒裤给了我父亲。
在上世纪八十年初期,我们村里人还没见过电视机,我就给父母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每天晚饭后,家里就挤满了看电视的街坊邻居,连离我村三里远的莒县中楼镇李家楼村的姑娘小伙们,也都到我家看电视,母亲把电视机抱到院子里,放到一张桌子上,每天晚上院子里都站着满满的人,母亲不但不烦,还尽可能地为大家提供坐的地方,并不厌其烦地为大家端茶送水。
心善的母亲最怕杀生。平常赶集逛街,她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屠宰场,看见杀羊杀牛的,就躲的远远的。逢年过节,她要想杀个鸡,都得抱着鸡到邻居家里求人帮忙,自己从来没有动过刀子杀过鸡。人家问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她说,鸡鸭鹅狗都是生灵,大小都是一条命啊!
谁也不会想到,一辈子爱护生命的母亲,却无法看重自己的生命。
2012年6月9日晚,风雨大作。这天晚上我母亲脑溢血突发,摔倒在地,昏迷不醒。我接到弟弟的电话急忙赶回老家,看到母亲一息的样子,我流着眼泪对我弟弟妹妹说:“只要咱妈还有一口气,咱也要尽力抢救她。”我和弟弟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招到我的轿车内,把母亲送到人民医院,兄妹7个轮流守护在她的身旁,精心地伺候着她。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一个因有其它事耽误照顾母亲的。只要能治好母亲的病,药品再贵,国家不报销,我们也要求医生使用。在与疾病的抗争中,母亲表现出了极强的毅力,她不愿意过早地离开我们。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一直没有好转。尽管医务人员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有把她抢救过来。
母亲病逝的消息一传出,村里人纷纷赶到我家向母亲遗体告别,就连我们过去没有过来往的村邻也赶来给母亲送纸钱,全村有4家小卖部的烧纸全部卖光。在母亲的灵堂里,棺材四周全是烧纸,灵堂外的大街小巷摆满了上百个花圈,人们用十分沉痛的心情,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母亲啊母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也是我最疼爱的人,尽管离开了我们,却分明让我们觉得你依然离我们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