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麻雀与村庄
散文:麻雀与村庄
辜负了一季花期,落花碾入尘。行走在故乡幽深幽深的小巷,有些恍惚,这里太静了。干净、清静,及至寂寞。记起小时候,我常常不敢一个人出门,是源于巷口一个调皮男生把一只死猫扔到了我的后背上。村里总会有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今天,这里连一声鸟啼都听不到了。
麻雀和老屋、古树、驴车、土地一样,都是村庄的肢体或细胞。没有了麻雀,村庄就患上了哑病和抑郁,变得木讷和呆滞。
远去的村庄扯一色黛青的纱幔,于落阳坠尽的时刻掩进了一片油菜花田。
新翻的几垄地,桃花梳满头的麻花辫。麻雀一身短打扮,身手矫捷地翻飞于田间地头、门楼院舍。它们像草台班子,给村庄带来了喧闹和野性。麻雀是真正的草民,没有金丝雀的娇贵矜持,没有燕子奢华的燕尾服。它小小的身躯把丰饶和强壮安插于村庄的魂魄,不时斜穿过几疏嫩柳,扔下几声碎语,于你眼前跌落,你陡然停步,眸中盈满笑意。你似乎想伸手抓住什么,心中被一种沸腾瞬间溢满。麻雀为村庄驱赶着阔疏和单调,不时卖弄身手在你身前旋舞、跳跃,于是,大把大把的光阴被绣上了平实厚朴的脉络。一踏上故土,见到翻飞的麻雀,像你身前忽然跑过亲亲的侄儿。这些小家伙,不知怎的,就会使你心生怜爱和心情愉快。它是村庄的常驻者,每天为晨曦啄开面纱,暮色四合,又为晚霞合拢裙裾。雪地里,衔一枚枯枝等待一季春暖,于燕子回归之前,陪一条老狗去溜达,跟一群孩子嬉闹在村口的老槐下。
农舍小院里,它们叽叽喳喳地吵闹,从没把自己当外人。它们真的不是外人,祖祖辈辈麻雀们就是我们的近邻,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它们从不睡懒觉,几点草籽一小撮谷粒就能使它们果腹。没见过哪只麻雀长得大腹便便,走路摇摇晃晃。它们一跳一跳地盘踞在天井里那盘石磨上聚会或者谈恋爱,它们敏锐地盯紧那只黑猫,稍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天露微光,它们站在晾衣绳和鸡棚上高谈阔论,电线上,它们站成五线谱,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开个演唱会,尖尖的嘴巴长舌妇般家长里短、小道消息说得眉飞色舞。包括谁家娶了新妇、谁家红杏出墙,没有它们不知道的。要是谁家的鸡鸭走丢了,尽管去问麻雀吧。
麻雀的外衣是麻袋色的粗衣,与炊烟、青瓦、麦秸草房相得益彰。它是翘角凌檐灵动的风景,是青瓦圈养的生灵。它用细细的瘦脚丈量着檐下烟火的日子,从不舍得高飞和远行,它是眷恋人声的喧闹和烟火味的。当最后一座老屋在岁月中坍塌,麻雀带来了它所有的孩子与这片废墟诀别,悲泣过后“呼啦”飞上广漠的天际追随最后一缕炊烟而去。
麻雀有时与鸡们争食、与猫鏖战。哪怕娘摊煎饼时挥舞勺子头驱赶偷食的它们,它们还是觉得很快乐。它常怀念在田里与稻草人对峙,与人们争先抢食一枚青果,在生产队里那头最高的骡子背上挠痒痒。也常记起顽童架着梯子掏它的鸟蛋,还有那架驴车上农人故意遗留的麦粒。麻雀与村庄相生相惜,它熟悉哪家的小子几点午睡、哪家的姑娘和谁偷偷约会。当村庄逐渐灯火稀少人声寂寥,麻雀一两声孤独的啼鸣像极了老屋孱弱的心跳。
村庄用旷达和悲悯承载包容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坚守、奋斗,和最终大部分人的迁徙,它留在风中,朝向我们远去的方向,张望着,张望着------
老屋在风雨中静默,丝丝抽离着精神和力气。它打盹的时候,身边总是跑过小孩子,听见他们的哭闹还有妈妈的童谣。意识模糊中,它还在等着我们回来,连同曾经闹哄哄的那些麻雀,只是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从一只似曾相识麻雀的啼鸣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