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背影

散文：背影

　　我见过她的背影。我心里烦闷，出去散步。而她是从她的“基地”出来，要进到一座楼里去。那楼里没有电梯，如果她要上楼，就要和我下楼时一样，一个接一个台阶爬上去。我有点好奇她的住处，但看她往一座楼去了，不能肯定她就住在里面。她可能是进去捡废品。可能遇到过什么好人，好人说他家里有废品，她可以去拿，她也就去了。那靠墙的一排空间，本来是轿车停车位，那里有一间小房子，可能是水电房吧，反正是很小的那种，靠着小房子和墙形成的夹角那里，就是她的基地。我每次经过，都看一眼她的基地。那里囤积的最多的是纸板箱，纸板箱都被打开了，压得平平整整的，叠放成一打一打的。她还有一辆小型的脚蹬三轮车，经常就停在基地一旁，车斗里常有一些饮料瓶。

　　有时候我经过，她正在她的基地里。有时候她是低着头弯着腰，有时候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都是在收拾她的废品。她那些收集来的废品，足够她一直在其中忙活着。她在自己的废品摊中，看起来也很平和安详。有时候是早晨，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晴天，有时候是阴天。天要下雨了，她会用塑料布把她的废品们盖住。可能担心风大，还会把小凳子、砖头瓦片压在纸板堆上。在下雨前，她会把她的基地收拾妥当，准备好迎接风雨。其实，那里虽然堆满了垃圾，却永远不像垃圾堆，呈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苦心孤诣、慢条斯理收拾出来的那种井然有序。倒是小区集中放垃圾那个地方，每次经过都是臭味扑鼻。每次看到她坐在基地里，安详平和地忙活着，我就会想，这就是她的田地啊，她坐在里面做事不烦呀。因为那就是她的事业。那就是她生活的依靠。

　　她是依靠自己诚实的劳动活着，因此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小区里的其他老人，他们坐在棋盘桌那里聊天，下棋。聚在大门前那块空地上，白天在树荫下乘凉，晚上在灯下玩牌。下午有段时间，大门前的空地上没了树荫，地板晒得发烫冒烟，他们就去楼后那片空地，那里有很好的树荫和清风。总之他们是这里的老居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知道一天里不同时段，哪里有最好的阳光，最好的空气，最好的风。这位老人，她应该也是老居民了。

　　她应该也喜欢好的阳光，好的空气，好的风。她应该也喜欢坐在树荫里乘凉。别人在树荫里乘凉，说说笑笑时，她是正在太阳底下或在月光里，在垃圾桶里捡废品。可能她是孤寡老人，没有孩子吧。可能她有孩子，但孩子不争气，还需要自己养活自己。可能她有孩子可以养她，却还想自己找点事情做。总之她一个老人家在捡废品。闹新冠病毒最厉害那阵子，不让出门。我们从网上商店一次买了许多瓜果蔬菜和日常用品，很沉，两个人都不好弄。在发愁时，那老人正好推着她的小三轮车经过。“婆婆，你好，”女友走过去对她说：“我们可以借用一下您的三轮车吗，太沉了，我们弄不动。”老婆婆赶忙停下来，很殷切地说：“行呀，行呀!”接着才又问，“要运到哪里去呀?”我们告诉她我们要去的楼房。一路上，老人在前面推着小车，我和女友在后面推着。我的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快要到了。我就说：“停在这里可以了，就在前面。”老人家却不肯，她说到楼下吧，我一点都不累。我们对她表示感谢，说了感谢的话，还想把水果给她一些。她不肯要，还很感激我们，她说：“你们不嫌弃我呀。”我突然听了这样一句话，心里又说不出的滋味。也不想再说什么话，只和女友把沉甸甸的袋子提到楼上去。以后就再也没和老人说过话。虽然每次出门回家都要经过她的基地，也时常会看到她。但我不会刻意去观望。我不想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个严重佝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