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裴文翠:重返春天
散文随笔|| 裴文翠:重返春天
农历三月十二,周六,清明,网课第八周结束。上午,在一片灰黑色的国难致哀声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庄严肃穆。从悲壮中回过神来,我不禁抬头看向了窗外,天蓝云白,一只大鸟高鸣着,倏忽而过。是时候,得出去走走了,我对自己下了一番决心。午休后,天气仍旧晴明,正是风调雨顺的好兆头。默念小时候父母每年春天都要挂在嘴边的农谚:清明要晴,谷雨要淋。查看十五天天气预报,得知十八日晚间有小雨,十九日便是谷雨。穿戴整齐,步出家门的刹那,眼睛似有些短暂的不适应,近来虽每在晚饭后出来散步,但还是没有在白日里接受过灿烂春光的洗礼。垂丝海棠,早已不见如瀑花海,细细瘦瘦的花蕊,空挂在枝头。枇杷们已有拇指大小,在宽大的叶间分明可辨。青梅们,也白亮亮地在梅叶中招摇……走过小区唯一的通道(疫情期间,封闭了其余的两道门),保安们正给欲进小区的人员测量着手腕的温度(扫手机里的安康码),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清明节文明祭奠的录音。
我打量着这一切,仿佛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算算日子,我已有七十二天,没有走出过小区的大门!街上的人们,依旧戴着口罩,只是他们有的着薄衫,有的穿夹衣,而我居然还穿着羊毛衫并套着羽绒服!商店的门,依次热情地开着,进进出出的人影来来回回地晃动着。二手房的经纪人们,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领着一群男男女女进城务工的年轻租客们,边走边介绍着各种房情。街角的晚樱们,就在我的张望中,突然跌入了我的视线。粉色的花朵,齐齐地缀满枝头,仿佛知道我今天必然经过此地,她们慌乱地摇曳着倩影。往年,我日日早早晚晚走过她们的身边,能见证她们整个生命的过程。从叶芽的舒展,到花蕾的攒聚,再到花朵的饱满,总要两三周的时光,忽而某个早晨,她们就会集体醒来,化上淡妆,粉粉嫩嫩地骄傲于你的面前。
今年,我错过了她们的成长,也便似没资格领受她们的隆重接待。马路,本就不够宽大,双向两车道,挤满了车流。开放式公园的边上,也早已停满了各色私家车。还是走小路吧,我这样地想着。红叶李,早已不见粉色的飞花,去年她们还搭成彩虹门似的画廊迎接过我的造访。殷红的碧桃,只留下几朵半枯的花朵,还好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也就不甚可惜;忽而,还看到一株粉色的,花瓣们还新鲜着、水润着,心里得到了安慰;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湖边垂柳荫下,那洁白的几株,也不知道她们今春出落成啥样了。这样地走着走着,路也就被人流塞满了。不远处的林间草地上,有拍婚纱的美人。那洁白的纱衣,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在绿如蓝的草色衬托中,是那样的明艳,我看不清准新娘的脸,但从她曼妙的身姿里,我已读出了勃发的生机与浓烈的甜蜜。再往前行进,就莫名有些担心,这么多的人呢。而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们,已把口罩挂在下巴处,仿佛小婴儿的口水巾,只能是个装饰。
空的林间草地,优越的位置上,搭满了花朵般的帐篷。不知谁家的年轻爸爸,在日光下,独自躺在帐篷外的毡子上,呼呼地睡去了。粉色帐篷里,透着日光温暖的影子,年轻姣好的母女对坐,在分食着精美的零食。僻静的角角落落,是青年的男女,他们得是有许久都没能如此亲密地卿卿我我了吧。潺潺流动的溪水边,孩童们争相弯腰撅臀,用小小的网兜捕捞着什么,要是能有一尾寸长的小鱼,或者一枚小小的铁螺收获囊中,也竟够他们欢呼雀跃半天了。那单纯而又明朗的笑声,和着流水,碰撞着不规则的石头们,曲曲弯弯地向远处蜿蜒而去。走着找着,也想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领地,坐下来歇歇脚,晒晒背。在一片略显荒芜的树林中,我终于觅得一方宝地。寻一块儿泛着黄土的空地,铺上早已搭在手臂的羽绒服,静静地坐下。
耳边传来一阵阵翁闹,以为许久没有出来,出现了幻听。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翁闹声渐渐清晰。我才四处打量,在朵朵红红黄黄的贴地小花的周围,无数个野生的小蜜蜂们,正飞舞着,歌唱着。有那么一两只,竟飞到了我的脚边。“踏花归来马蹄香”,这重返春天的福利,便是连我洁白的网眼运动鞋也染上了当季的气息,饱受这小生灵的青睐。抬头望天,白云恬淡,蓝天宁静,和远处人流的喧嚣相互映衬。本想去公园深处的湖边,看看我的黄梅果,访访我的野鸭子,赏赏我的白碧桃,但看到如此潮涌的人群,我还是本能地选择了退出。一方面,他们的足迹已替我关照了故友;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热心遭受了担心的损减。告别了喧喧嚷嚷的蜜蜂声,和童年熟识的小红花、小黄花们说了再见。我起身,改变了前行的路线。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心愿已结,留点希望给未来的某天吧。那时,大人们不必再戴着密实的口罩,小孩子们也不必假装在下巴上挂着似有若无的铠甲,大家碰着面,也不必再远远地作着避让,就你走你的路,我赏我的景,轻轻松松,坦坦荡荡。就像花儿一样,各开各的颜色,各开各的形状;像草一样,各绿各的层次,各绿各的风姿;像树一样,各长各的个子,各顶各的蓝天。那时的大自然,就像我们的母亲,敞开胸怀包容每一个漂泊受伤的游子。那时的都市人,将彻底告别寒冬,沐浴所有春光,如游鱼戏水,相亲于热闹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