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作品:庭院闲谈
散文精选作品:庭院闲谈
北方的初春,夜晚的温度还是低的让人瑟瑟发抖,但是那一晚,整个阴山梁被月光照的发白,像是一层厚厚的霜,又像是月亮给阴山梁披上了银白色的绸缎。
这是母亲新婚的头天晚上,当天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和来到婆家之后的各种婚礼程序,直到晚上忙完一切,她和父亲才各自睡下。不过半晌,父亲已经呼噜声像打雷一样,此时母亲两眼睁的又大又圆,她睡不着,她万分难过,她在想她为什么会嫁到这个穷地方,两行酸楚的泪水顺着眼角经过细腻的皮肤滚落到大红色的枕巾上。
终于,母亲还是没忍住,悄悄出了婚房,悄悄取下门闩,站在大门外的矮土墙跟前,夜色空寂,外面静的让人害怕,她面对着偌大的阴山梁,眼前山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景象,让她产生了逃婚的念头。一转念,她又烦了起来,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来时走的是什么样的路,哪条路,自从她下了送亲拖拉机,是蒙上盖头进门的。
这是新冠肺炎防控期间,我和母亲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坐在庭院里,她向我讲起的故事。这些天常常跟母亲一起晒太阳,聊东聊西,聊以前聊以后,聊到母亲自己的半生故事,我好奇又难受。按我的理解,她的苦日子,就是从结婚那天开始的。
那天晚上,母亲出了大门不到十分钟,因为老年人睡得轻,爷爷跟奶奶嘀咕着好像听到大门响了,怕是进贼了,担心大门外一张牛皮的爷爷拉了一下灯绳,母亲看见灯亮了,急忙跑进婚房,大门也没来得及关好。
母亲说爷爷的脚步声很重,一脚一脚踏在地上,她却怕在心里。她鞋子都没来得及脱,一头扎进被窝,用被子捂着头。爷爷出去四周巡察了一下,看了两次牛皮,没发现嫌疑之处,就进来叫父亲,连着三声父亲也没被叫醒,母亲用手指颤巍巍的戳了几下父亲才醒来,半睡半醒听到母亲说了句:“答(方言,父亲的意思)叫着呢”。父亲嗯了一声,爷爷说你出去着哩吗?,门怎么开着呢,父亲一听不对劲,他看到母亲没拖鞋在炕上倒睡着,小声但严厉的问了句:“你是不是出去了”?母亲嗯了一声。父亲给爷爷回了句嗯,转脸过来冲着母亲背上两巴掌,本就委屈的母亲,眼泪如大雨般往出来涌。
母亲告诉我,父亲新婚当晚打她两巴掌之后好多年再没对她动过手。当时确实几近崩溃,但好在早上醒来他还做了点人事,心情就好些了。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只能周末回趟家,家里好多事情都得母亲操持。这样的日子伴随着爷爷实行的分家愈加严重。
爷爷给父亲分的地很少,况且阴山梁的路也不便通架子车,为了有足够粮食供我们一小家吃,母亲迫不得已向邻村的人家租了靠大路的半亩地,一年又一年的,日子逐渐好过了点。我的出生让母亲过得更加艰难。我是八月十八生的,出月后不久,秋收迫在眉睫,母亲挑着担,一个笼子里装着我,为了保持平衡,另一个笼子装着水和食物,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洋芋和玉米一点一点收到了家里。
听到这些,我心里翻江倒海,也想哭出来,但是母亲是以讲故事的心态笑着跟我说的,我怕扰了气氛,也嘴角稍稍上扬配合了母亲。
时光散尽,母亲也从芳华走过,多年来以这样的伟大操持着这个家到了现在。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我们需要种的地也多了。伴随着西部大开发,阴山梁上的路不再窄了,种庄稼不再那么辛苦,机械化的参与,使得母亲产生了在小镇租店面做小生意的想法,一来二去,家里光景向好转变。
为了让我们兄妹读书方便,母亲动员父亲在镇上买了院子。从此,我便不再走很长的路去学校,不再雨天披塑料布遮雨,不再雨天踏着泥泞的红土泥到学校门口水渠洗完脚再进教室,不再雨天狼狈到让班上同学笑话……总之,我离开了。但是周末还是回去干些农活。母亲说:“不管走到哪儿,老家不能丢下,我们以后要睡在这里”。
时代好了,家家户户也都小康了,硬化路、漂亮的转瓦房、漂亮的乡村学校……好像这些硬邦邦的东西都变好了,但是我眼前的母亲,丝丝白发藏也藏不住,岁月不饶人,皱纹深深的脸上刻满了艰辛和生活不易。这是我的体会,但母亲脸上始终带有微笑,看不到惆怅,这种惆怅是那时候生活好像看不到希望的惆怅。
晚上,我又在读余华的《活着》,家珍卧床不起的片段与母亲极其相似。家珍胳膊疼的连掉在地上的针都捡不起来……我有点泪目,母亲的卧室在我旁边,一墙之隔。我盯着墙发呆,想到她的多年劳累导致的颈椎病以及肩周炎等,让我难过,一滴泪不知不觉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