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赏析:灯下的父爱
散文赏析:灯下的父爱
文/ 梁桐纲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然而,当我真真切切地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进而陷入深深的回忆和思念时,父亲已化作我心中永远的爱,成为记忆中的永恒。我想,这里所说的山既有山的宽厚与坚实,父爱像脊梁般地挺立,也有山的柔情与深沉,父爱像黄牛般地奉献。于是,感情的潮水促动我拾起笨拙的笔,记下父爱点滴,尽管吉光片羽,却是幸福和珍贵的。
那是1968年的秋冬季节,文化大革命正烧荒般地进行。寒冷的天气没有因为政治的火焰而推迟到来,不期而遇的冰霜伴着节令卷过大地。当时,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母亲因为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等莫须有的罪名被造反派关进了“牛棚”,我和妹妹像“没娘的孩子”,在亲戚朋友家四处游荡。一天下午,已经“靠边站”的父亲借口请假,从几十里地外的学校骑车回家找到了我们。父亲把妹妹安置在她的奶娘家暂时栖身,我则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随父亲赶回了他工作的学校。那夜,我睡在父亲暖好的被窝里,似有一股暖流袭遍全身,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当我一觉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不大的宿舍里仍亮着昏黄的白炽灯光。翻身爬起,一眼望到父亲正戴着眼镜在台灯下为我缝补棉裤腿。原来,我的右裤腿内侧早已崩开了一个长口子,快要裂到了大腿根。11岁的我用几个别针别住了口子,外面罩上单裤,尽管稍显暖和,仍难抵御寒风的吹打。来到父亲身旁,我没有提及此事,是细心的父亲在我睡觉脱衣后发现的。父亲那握笔的手为我穿针引线缝补御寒,那一针针穿着痛,一线线缝着爱啊。第二天我穿上父亲为我缝好的棉裤,浑身暖和了许多。现在想起,那是父爱的温暖。
如果说,父亲深夜为我缝补棉裤倾注下父爱深情,那么,父亲为我灯下挤虱子更使我对父爱铭刻。1973年冬季,为了落实毛主席“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的《五•七指示》,我们高中学生来到了位于太行山东麓脚下的获鹿县北故城村,开展为期一个多月的平整农田学农劳动。集合那天,同学们把自家的棉被和褥子打成背包,或背或驮地从四面八方准时赶到村中集中点,记得那五颜六色的铺盖堆了一片,汇成了似花的海洋,煞是好看。我和几个同学分在一户贫下中农刚刚为我们腾出的一间房子里,大家打开背包,把被褥在土炕上铺展开来,往炕上一仰,很是高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为学生号房子也是讲究阶级成分的,学生入住谁家,都是经过大队革委会和校方仔细考察商定的,说是怕我们住在成分高的人家里受到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入村第二天,我们两个班级的同学便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平整土地劳动。那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呀,工地上红旗飞扬,喇叭声声,大干的号子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同学们硬是靠板车、镢头和铁锹,要把这太行山脚下山坡地平整为平展展的良田。在这样激情四射的氛围里,调动起来的是埋头苦干的决心和干劲。同学们比学赶帮,一天天超额完成任务,身上的绒衣、棉衣,一次次湿透又暖干。
我的同学中,有不少驻军师团首长和地方领导干部子女,但没有一个叫苦叫累和请假溜号的。今天想来,那冲天干劲所迸发出的精神对人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进村学农半月后,老师为我们统一放假一天,同学们可以回家换洗一下衣服。我骑上自行车回到父母身边,晚上我脱衣上炕,只觉得腰部一阵阵的瘙痒,父亲见我手抓的样子,看了看我腰部的疙瘩,问我是不是生了虱子?一听虱子,我不禁大惊失色。父亲拿过我的衬衣和棉裤查看起来,果然在衣缝里看到了虮子,由此父亲断定我身上有了虱子。这可咋办,一时我不知所措。父亲却笑着对我说,这好啊,说明你真的为学农付出汗水了呀。父亲说身上长虱子,这在他刚参加革命工作时是平常之事,还为我讲了斯诺记述的《红星照耀中国》中,毛主席在延安讲虱子是革命虫的故事,让我记忆深刻。只记得父亲凑在灯光下,一边说一边为我挤虮子,找虱子。那夜,父亲拿过我身上穿的所有衣衫,沿着衣缝反反复复找了几遍,直到确认再无虱子和虮子时,才把棉衣棉裤扔给我,留下衬衣、内裤在盆里浇上了开水……
这种灯下的父爱,还有很多,而让我现今每每想起便湿润眼窝的是当年78岁高龄的父亲帮我通宵达旦填写表格的事情。那是1995年的一天,组织上根据有关规定和我考试考核结果,决定为我上报出版专业的副编审专业技术职称。当我拿到申报表时,距离截止的上报时间已经很短了。那时,计算机还不像现今这样普及,各种申报内容和文字材料需要用笔填写清楚。我请了一天假,忙活了大半天,由于自己要表述的内容较多,且不善于书写小字,申报表留的空白无论如何难以盛下要表述的内容,尽管可以另附纸张,我又感觉尚欠美观,决定删减内容后重填一份。一字一句斟酌后的字数,经计算按我的字体填写似仍嫌多。无奈之时,想起了早年善写蝇头小楷的父亲,只是考虑父亲年事已高,心有不忍。一生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对专业技术是很看重的,了解情况后对我说,字写小一点,表格空页应该能填下内容。在我的请求下,父亲同意帮我用他善写的那清晰小字填填看。此时已近黄昏,父亲说不到午夜即可填好,让我回去休息。
那夜,如释重负的我美美地睡了一觉。清晨,我到父亲居住的单元去拿表格,一眼望见台灯下的老人戴着高度老花镜,佝偻着被岁月压弯的后背,仍在伏案认真地填写着表格,只是那简陋的塑料灯罩被灼热的白炽灯烤了一个黑洞,屋里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塑料味道。我问父亲:“爸爸,灯怎么烧焦了?昨晚没填好?”“填好了,只是到最后出了点差错,涂改就不好了,我们要尊重评委,这不,我又重填了一份。”对于灯,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灯,时间长了,没事的。”“那你通宵没睡?”我问。“你不是要的急吗?别耽误事,马上就好了,我一会儿再睡。”父亲接着说。原来,那灯是因为亮灯时间过长而烧焦的。此时,东方的阳光已照上了窗棂,看着年迈的父亲,我想掉泪、想谢恩,同时交织着后悔和自责,真不该让近耄耋之年的父亲还为我这样操劳,我的心中真像倒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天,我按时交上了申请表。月余后,我接到通知,我的任职资格被专家以高票通过了。前不久,在整理书刊资料时,我看到了父亲为我抄写的那份稍有涂改的申报表,看着父亲那漂亮清晰、不乏功力的整洁小字时,眼窝不禁一酸,泪水夺眶而出。父亲虽已驾鹤西去,但父爱永在。父爱如山!父爱如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