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千年飞雪过,独留夜寒人
散文精选:千年飞雪过,独留夜寒人
那年的一个冬日,一位名士正在给族中子侄授课,忽见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心生灵感问众人:“白雪纷纷何所似?”一男子答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名士未言可否,座中一女子不以为然,答曰:“未若柳絮因风起。
”名士开怀而笑,大加赞赏。于是这场雪在文字的世界里,一下千年,飞雪里女子巧笑倩兮,清扬淡然。那名士是谢安,那女子便是他的侄女谢道韫,两个晋代不能一笔带过的名字。喜欢晋代,这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时光。如果用霸气形容秦汉,用雍容华贵形容唐,用清隽挺拔形容宋,用流光纷繁形容明,那么属于晋的应该是风流率性。总感觉晋是个极度张扬个性的时代,也许是因为战乱频仍政治动荡,生命被践踏如草芥,反而叫人把自由看得重于生命,于是那些生命在历史的长河里开出花来,炫烂夺目,于是晋代出了那么多各具性格,风流洒脱的文人才子,奏毕一曲《广陵散》从容赴死的稽康,一篇《兰亭序》流传千古的“袒腹东床”王曦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陶潜。不能如千年前的女子那样吟哦自然,却也喜欢雪,雪是冬的精灵,是我的挚爱,纯静悠然无拘无锁。
每每下雪,心里便会有很多的记忆涌起。念初中时看着窗外飘忽而下的雪花,早已将老师正在上边讲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脱口而出:“下雪了!”全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窗外,放学后被任课老师罚印一周练习卷,看着窗外操场上尽情玩雪的同学,心情沮丧得象窗前那棵秃秃的小苦楝。小舅走的那天也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出殡的时候天地尽白,仿佛为他短短三十多年的生命叹息,那是我第一次懵懂于生死离别之痛,我清晰记得那一路上每一次在雪中跪下,都能听见膝盖下的“嚓嚓”声,仿佛小舅曾经背着我走在雪地里的脚步,小舅随着那声音渐行渐远。
记得一首歌,歌名叫《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里面有句歌词:“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第一次听到这句词就在内心里琢磨了很久很久,到底是什么样的容颜才足以化解冰雪?我不知道,直到有人告诉我那是映在心里的容颜,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会有种暖,冰封的心因此消融酥软,象春天般和煦起来。那时还问我知不知道歌名的意思,当时的我一脸茫然,几年后才弄清楚,淡然一笑,冰雪依旧。
喜欢玩雪,抓一把,握在手里,看着它渐渐透明,融化,感觉着它的灵魂穿过指缝的冰凉;喜欢立于飞雪中,仰面朝天,任雪花落在脸上,感受它一忽而逝的喜悦;喜欢走在雪地上,回首看身后的脚印,因为城市里坚实的路面总是留不下自己的足迹,难免有感觉不到曾如何走过的茫然;喜欢走在积雪的地方,即便旁边就是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大路,也依然会走在雪上,幼年如此,而今仍如此,因为总觉得雪是最干净的,雪,纤尘不染,来自天空,归于大地。“未若柳絮因风起”,把雪比作随风起舞的柳絮,初看就能感觉这是江南的雪,也只有家住江南的谢道韫才能感受到的雪的柔美轻盈,可惜当时如此显赫的王谢两家早已不知踪迹,湮没尘世,“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唯有这雪穿越千年,依旧在下。
此刻的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正雪花飘飘,落下,一点点堆积,象思绪,越积越厚,越来越重。这雪是不是一如千年前?这千年里曾有多少位女子,在暮色里,点起暖炉,披一袭冬衣,却依旧玉指生寒,无心调宝瑟阅书卷,伫倚帘底看飞花,沾帘扑絮湿罗裙。不为别的,只因风雪尚有未归人,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雪一直在下,看着那一片一片的雪纷纷落下,如同赴一场生命的盛宴,飘向这尘世的尽头,不知道远方是不是也有这样飘雪的夜晚?是不是也会有人如我般静静伫立?今夜会无眠,这样的夜晚总是无法入眠,或是不应该入眠的。因为这雪,这雪是下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