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记】 装修节目装修记
聂小雨 七十年代出生于湖南华容县,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小说及散文发表于《作品》《芙蓉》《文学界》《朔方》《辽河》《岁月》《青春》《广州文艺》等期刊。曾出版长篇小说《我的深圳我的孤独》及散文集《鲇鱼须》。
阿鲁吃完早餐,筷子往桌上一拍,走,去新房。铿锵之中,仿佛久经思考的某个重大课题终于尘埃落定。见阿鲁点上烟,随即去换鞋子,我胡乱梳了几下头发,好咧,出发。
要知道,这一天我早就等不及了,新房办完手续都好些时日了,我每次催促阿鲁找人装修,他都说再等等再等等。租来的房子每月五百不说,整个房子从早到晚一丝阳光都照不进,回家就得开灯,晾在阳台的衣服全是阴干的,穿在身上一股子馊味。如此环境,在家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亏得阿鲁在这一住就是两年。当然,阿鲁的按兵不动,我完全理解——阿鲁年纪不轻,东拼西凑,好不容易买下这套房子,这辈子或许在此落地生根了,哪能不好好琢磨琢磨,装出点自己的特色来。我是觉得,手头可资装修的银两有限,就目前的行情看,勉强维持个基本装修而已,哪能追求什么特别的效果。可阿鲁不这么看,他说他曾经装过一个酒吧,如何做到既朴实又讲究,他心中有数。这段时间,阿鲁一有空,就拿出铅笔和白纸,在上面画房子,阔绰的门廊,偌大的堂屋,粗壮的抱柱,高高的檐梁……有时我半夜起来,他还在客厅里挠头皮呢,早上起来一看,垃圾篓里尽是揉成团的废纸。我十分清楚,这套新房不是阿鲁想要的,他梦想中的房子在乡村在田园,独门独户,三五知己,把酒言欢。可现实告诉我们,只能在钢筋水泥的鸟笼里捕获一点可怜的快乐,那就尽可能地把眼前的鸟笼变成自己的鸟笼,和隔壁不一样的鸟笼好了。只要阿鲁高兴,随他怎么装。
新房在县郊新区,有点城乡结合地带的意思,步行过去至少需要四十分钟。阿鲁拦了辆摩的,不到十分钟,江南苑到了。阿鲁站上楼边说,“你看,没几户装修的,都不急呢。”“诶,人家买房可是指着涨价转手好不好,有几户我们这样等着住呢。”阿鲁不应,手伸过来,拉住有些气喘的我。还真是辛苦,到八楼门口,我已上气不接下气,久不锻炼,这猛一运动,还真是受不住。我傍着楼梯口歇息,阿鲁在屋里叫我。我蹒跚着进去,阿鲁站在毛坯房当中,指指点点,又拖我到房间,描述这些天来他冥思苦想的计划。许是等得太久,许是有了如此用心的阿鲁,我才没多少心思憧憬,一门心思等着早些搬家。待阿鲁暂停,我补充说,“我唯一的愿望,厨房装成开放式的,我不想天天一个人关在厨房里烧闷饭!”阿鲁突然来个立正,对着我敬了个军礼,“同意!”然后搭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把饭菜当成享受来做,味道肯定不一样。”
在花园的背阴处,阿鲁找块砖头坐下,点上一根白沙,深深地吸了一口。我问他,“全都想好了?”阿鲁说,“差不多吧。”“想好了就联系装修吧。”进屋的时候,我看见墙壁上留着几个彩笔写下的号码,门上也贴了几张名片,便从包里拿出小灵通,准备试拨。阿鲁阻住我,“先上别家看看再说。”于是我们下到正在装修的七楼。七楼水电地砖都已装完,工人们正忙着吊顶,敲敲打打,闹哄哄的。稍事观察之后,我们随便找个人问了两句,一个师傅从房间出来,热情地领我们四处转悠,顺带询问我们的情况。照师傅的意思,包工包料,四十天左右完工,至于价钱,得根据用料,具体计算,总体和我们的预算出入不大。此时,阿鲁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翻盖正要接,铃声却断了。阿鲁看了看号码,拨了过去……师傅带着我,进一步介绍起那些细部的用料、做工……等我谢了师傅,走到楼梯口,阿鲁的电话正好打完。“没什么事吧。”我问。阿鲁不回我话,只说再去别家看看。我们又下去三楼摸了摸底,行情与七楼相差无几。
我们上管理处咨询完相关的装修手续,来到保安室,找个座歇下。阿鲁抽着烟,呆呆地望着窗外。我说,“考虑好了就定下来算了。”阿鲁目光离散,说再想想。我有些不明白,他出门时的热情,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我挽着他,哼哼唧唧,“啊呀,还有什么好想的呀,都想了几个月了,又不是打算装出个惊天动地来。”我盯着阿鲁,摇了摇他的胳膊,“你想啊,装修队定下来,还得仔细沟通几天,正式动工的话也得下星期了。”阿鲁这才告诉我,刚才电话是老罗打来的(他不说我也知道是老罗——只有老罗的电话,每次都是响一两下就断了,等着人家打过去)。老罗的意思,快开学了,女儿的学费还没着落,希望阿鲁帮忙想点办法,三五百就行。老罗是阿鲁乡下老家的朋友,阿鲁出来好些年了,很少回去,老罗是最近才联系上的。我心想,怎么想办法呀,上个月才给他汇了三百,眼下这装修都紧巴巴的,装修完还得添几样家具电器什么的。我过来这里,以前的工作也辞了,就靠阿鲁在杂志社做编辑这点微薄的工资,我还巴不得上哪儿借点呢。我松开阿鲁,“三五百顶个鬼用啊,下个月呢,下个月他再找你怎么办?”阿鲁仍然望向窗外,不动声色地说,“老罗学过木匠,他说他也搞过装修,不如让他带上工具……”不等阿鲁说完,我立马打断,“这样的话,我宁可给他寄点钱过去。”阿鲁又说,“工钱给人家赚也是赚,给老罗还解了他的急。”“这哪是钱不钱的事,你装过房子,多劳神多劳力你又不是不清楚?”“哎呀,朋友嘛,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你这样也解决不了他的根本问题呀。”“哎,帮点算点吧。”我倏然觉悟到什么,扳过阿鲁,死死地盯着他,“你都答应他了,是吧?”阿鲁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怪笑着,“好了,就这样吧。啊。”我肩膀暗暗用力,使劲一扭,甩开阿鲁,脸耷拉得长长的。“老罗没工作,老婆又下了岗,孩子读书不能耽误啊。”“问题是……”我懒得说了,既然……还能说什么呢。
我腾地站起,走出保安室。
也不知老罗搭的哪趟破车,到站时间居然是晚上九点多(一般车次都是早上或上午到站,估计他搭的慢车,搞不好路上折腾了二十多个小时),到县里的班车肯定是赶不上了,阿鲁只好临时委托小黑,让老罗先上他那里对付一晚。
第二天上午,我在家准备午饭,听到敲门声,跑去开门,阿鲁和老罗四手空空,杵在门口。我下意识朝楼梯后面瞟了一眼,后面没有脚步跟上来了啊,这老罗还真是潇洒,干脆利落,净身出门呐。老罗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头发和胡子久未打理,乱糟糟地粘在一起。短袖T恤可能是白色也可能是米白,胸口一条长长的锈渍。裤子拉锁滑到二分之一处,由于揸开而自然地拱起,皮带倒是扎得绷紧的,想必这样绷了好些年,黑色皮带上裂痕斑斑,有种随时绷断的危险。至于脚下的鞋子,不管怎么说,看得出是一双皮鞋,绝不是胶鞋或布鞋,袜子也免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某个建筑工地上下来。我对老罗微微一笑,很浅地白了阿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