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巢:巢在三株树
李小琳,女,祖籍陕西,现就职于河南南阳油田医院。2009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天涯》《佛山文艺》《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北方文学》等。 夜里的哭声,小卉起初还以为是梦中发生的事呢。天黑着,哭声断断续续,她闭着眼把头埋进毛巾被里。
天快亮的时候她起来上卫生间,伸头到窗户外面去看,她看见对面楼二楼东头的那户人家的客厅灯也亮了,窗台护栏里头躲了一只猫。原来小卉把猫叫声当作了婴儿的哭声,心里害怕了一晚上。这会儿她听见那家女主人压低嗓门吼那只猫。后来猫不叫了,不知道是被主人放出去了,还是怎么了。
母亲醒来了,但没有起床。她听见小卉起来了,问小卉,要不要起来帮她煮点东西吃?小卉赶紧说不要,面包水果都装包里了,饿了自己会吃,不用她操心,让她再多睡会儿。昨晚她跟母亲说周六要跟同学去爬山,为这事两人还吵了几句。母亲说,你都高二学生了,不在家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跑啥跑?明年高考,考不上大学咋办?
母亲忧心忡忡的就是考大学这件事。女儿考不上大学对她来说无疑等于天塌下来了,是做母亲的监督不力,将来女儿醒悟过来就会埋怨她的。所以她要天天吊嘴上说,督促着她去下功夫学习。
小卉不愿意听母亲唠叨,就没好气地说,明天我就要去!考不上就考不上,考不上的人多了去了!
母亲气了半天,终于忍住没有发作。后来就问她,明天都谁一起去。小卉说出四个女同学的名字。母亲说你把她们几个的名字和手机号都写在纸上吧。名字小卉写了,写手机号的时候只写了一个,是她的铁哥们的手机号,那家伙灵光的很,说谎话舌头不打弯,头顶上敲一下脚底板都知道。她只消发个短信跟她说一声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其他三个她不想写,关系虽然也不错,但写多无益。
母亲说那三个的手机号呢?
小卉说:她们没手机!你是不是打算一人给她们买一个?
母亲不说话了。拿了两百块钱给她,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母亲说,你喝点水再走吧,这么早不喝点水咋行?
小卉说,好了好了睡你的觉吧,啰嗦鬼。
洗漱完毕,她拿起梳子开始梳头。小卉的头发又浓有密,梳起来就跟牛尾巴似的。灵人不顶厚发。母亲说过的话忽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灵人不顶厚发。小卉看着镜子里长发披垂的自己像个女鬼一样,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收拾妥当她背起双肩包往门口走,走到了玄关处又转回来,重新走进卫生间,把凉在绳子的小内裤拿下来,用保鲜袋包了,塞进背包里。她走到母亲卧室门口,小声说,妈,我走了。
母亲说路上小心。
小卉说,你照顾好自己。
小卉背起双肩包走出楼洞,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还亮着几颗星星。东方的天际有一块青白色,天很快就要亮了。清晨的空气是冰凉的,有薄荷的味道。
李森在小区门口的树底下等她,也背着一个双肩包。包里跟她一样塞满了面包水果。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两人沿着大路往车站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小卉回了一下头,朝自己家的楼房看了一眼,心里顿时生出了些许生离死别的悲壮感。
俩人默默地走着,大马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旷得像沙漠一样。一辆三轮车骑过来,他们坐了上去。
七点钟,最早的一班车从南阳开往古镇,车上只有零散的几个人,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他们走到车子后头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上坐下来。这个位子比较隐蔽,前面的人一般不会看过来,后上车的人不走到最后,也不会看到他们。
发动机嗯嗯地叫着,抖抖索索往前爬,行动比蜗牛都慢。司机不甘心就拉这几个乘客,所以让车门大开。中年女售票员一手抓住车门口的扶手,将短粗的身子伸到车体外面,一面大声吆喝,古镇的走啦!古镇!古镇!古镇方向的走啦!
车厢里飘荡着燃烧不完全的汽油味,像人肚子里隔夜的臭气。小卉捂紧嘴巴,心里一阵难过。李森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体尽量靠在他身上,坐得舒服一些。车门终于关上,售票员将身子移回来,汽车开始正常行驶。城市终于摇摇摆摆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小卉遇见李森,是暑假的第二个星期天下午。那天天气异常闷热,汗珠像熟透的豆荚那样,一粒粒种子从皮肤里蹦了出来。小卉去拐角的那家饮品店,她刚进去李森就进来了,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要请她喝冷饮。
小卉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饮品的名字。
李森自作主张点了两杯咖啡奶茶,他们坐在玻璃门后面的圆桌旁,喝冷饮,聊天。空调吐着大团的冷气,他的两条长腿从藤椅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来,脚上穿着一双像小船一样大的球鞋,似乎随时准备拔起腿就跑。我叫李森——这个跟她同级不同班的男生文绉绉地对她介绍自己。小卉清楚地记得他伪装起来的镇定和自己隐忍不住的微笑。
小卉知道他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跑起来比兔子都快。八班教室就在小卉班教室的楼上,他们在楼道里经常碰面,但从来没有说过话。
那个假期似乎是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注定要发生一些事情。小卉家住在步行街后面的小区里,李森表哥的音像店就在步行街上,表哥带新婚不久的娘子去云南度假后,音像店暂时交给李森来打理。小卉出来逛街就能看见他。那是下午最悠闲的一段时间,母亲上班还没有回来,小卉午睡起来把绿豆粥煮好,凉在锅里,然后沿着步行街慢慢地逛,一直逛到太阳偏西凉风渐起的时候再走回去。她从音像店门口走过,李森出来跟她说话,有时候碰巧有东西要买就随她一起去逛街。他需要买一只指甲剪或钥匙链什么的。也有一次他去买蚊香。店里蚊子多,那些像他一样的长腿蚊子,大白天悄悄地躲在黑暗处,趁其不备溜出来喝他的血。他捞起裤腿让小卉看。在那条杂草丛生的长颈葫芦一样的腿肚上,密布着像青春痘一样的小红疙瘩。
他请她进店里听Beyonce或者Lady Gaga的歌曲。店里到处都是光碟,他挑选出来放给她听。他们去喝冷饮,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并排站在音像店门前的树底下看树上的鸟。槐树上挂着一只鸟笼。一只八哥和一只虎皮鹦鹉关在一只笼子里,跳来跳去就是不说话。看着看着她的心忽然就慌张起来,感觉整个人都要飞了出去。
她纠结在一种情绪里。这个夏天莫名其妙地下雨,她独自待在家里,看雨线儿在楼与楼之间腾起来的阵阵雾气。她想像他的模样、他的气息、他说过的话、他的表情。像疾病一样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面疯长,注定要像雨水一样的丰沛。